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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奔前程长篇小说连载二十六
点击 萃英园的房前屋后，遍植梅花，未到梅树前，早有暗香浮动。此时梅花开得正盛。
萃英园南坡上，是一片红梅。一枝枝怒放的红梅，从枝头洁白的积雪中探出头来，似乎在向人们报告着春将到来。
萃英园的北坡上，是一丛丛黄梅，花瓣上挂着积雪，不仔细看，疑花是雪，疑雪是花。
他们顺着两坡之间的青石小径慢慢观赏。身旁不时走过三三两两相携相伴、踏雪赏梅的人。
在下行政楼旁的台阶时，玥儿不小心被地上的积雪滑得一个趔趄，多亏身旁的季岩冰扶了一把才没有跌倒。她歪着头看了—下季岩冰，说：“唉，若没有这场雪，就好了。我真怕花儿被冻坏。”
“若没有雪作背景，你赏梅可就少了不少情趣。你这几晚上也就不会夜夜睡不着了。”青骓总是忘不了编排玥儿。她朝大家神秘地挤了挤眼。
“怎么，玥儿晚上睡不着了？”大家惊奇地问。
玥儿也闪着好奇的目光：“我晚上睡不着和雪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下雪使我们的玥儿姑娘想到了自己的月貌花容，激动得睡不着呗！韦庄的《浣溪纱》不是有‘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枝春雪冻梅花’吗？”
众人哈哈笑起来，玥儿的脸腾地一下通红。
玥儿这几天晚上是没有睡好。当然，原因绝不是如青骓所说的那样。
几天前，她收到了一封无落款的信。信是青骓从系里捎回来的，在把信交给玥儿时，青骓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从邮戳上看，无疑寄自本校，近在咫尺却要寄信，又不写明地址，此信无疑有“情况”。
什么情况？只有玥儿清楚了。
接到那封来信后，玥儿开始在床上夜夜辗转直到天明。
看玥儿窘得低头不语，邱锐马上接过话茬：“是啊，梅只有以雪为背景，意境才会更佳。古人许多著名的诗句都把梅和雪捆在一起。如‘寒梅惊破前村雪。寒鸡啼破西楼月。’‘一声羌管吹呜咽。玉溪夜半梅翻雪。’”
见有人赞同自己的观点，青骓更是来了精神：“古今中外方家作文也好，绘画也罢，都很看重背景的作用。背景不仅可以展示事物之间的相互联系，还可以深化主题，使人感受到比作品本身更深层的东西。
“如宋徽宗著名的画题‘深山藏古寺’，‘魁选’之作中并没有出现寺庙的影子，而是巧用背景，将‘藏’字烘托得淋漓尽致。
“你看：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掩映在莽莽的林海中。近处，青山如黛，远处，淡云隐岫。给人旷深邈远之感。小路上，一位满头是汗的小沙弥正吃力地挑着一担水赶路。空中，几只小鸟啁啾着，荒野阒寂无人。
“不用任何文字说明，无论谁，一瞄画面，就分明感觉到寺庙就在某座山峰后面。”
对青骓这通议论，众人拍手称好。
“实际上，背景运用得好，还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妙。”钱亮接过了话茬，“清代乾隆年间，扬州八怪之首金农，应一位盐商之约，到一座叫‘平山堂’的酒楼吃饭，席间商定以古人诗句‘飞红’为酒令，每人必须说出一句有‘飞红’字眼的古诗，否则罚酒。
“轮到这位盐商了，他想了半天，一句也想不出来。众人正要罚酒，盐商胡诌道：‘有了有了！柳絮飞来片片红。’举座哗然：柳絮明明是白的，怎么会‘飞来片片红’呢？
“这时金农却不紧不慢地指着楼宇道：‘这正是元人歌吟平山堂的诗句。’众人闻言，请他细说端详。金农脱口吟诵：‘廿四桥边廿四风，凭栏犹忆旧江东。夕阳返照桃花渡，柳絮飞来片片红。’
“其实，‘平山堂’并非名楼，哪来元人吟诵呢？金农信口成章，无非是替盐商解围罢了。
“因为有了‘夕阳返照桃花渡’作为背景，‘柳絮飞来片片红’这个原本不通的死句不仅给救活了，而且成了很有特色的佳句。”
“咱们何不以梅为背景，每人也吟一句古人诗句？谁吟不出，今晚请大家吃饭。”青骓动议。
众人都不甘示弱，纷纷附议。
“不过得先填饱肚子再说，我的诗才可是饿得没影了。”窦争捂着肚子。
“这样吧，咱们不妨边吃边吟，吃完了也决出了胜负。”邱锐附和。
于是大家朝“听梅轩”旁的“一剪梅”饭庄走去。
“听梅轩”建在萃英园中部的一个小山包上。大片大片的梅林环绕着这座檐牙翼然的八角廊轩。廊轩很普通，廊柱上的一副对联却很有点儿意思：
得轩内清静世界，正可临风听涛，况当菡萏初绽，栀子飘香；
浇胸中宿恨闲愁，用何佐酒论诗，且将寒梅细品，丹桂慢饮。
“一剪梅”饭庄很小，只有一间门面，陈设也很简陋。
传播系的研究生经常来这儿聚餐，是怀着种复杂的心情：
这家饭庄是中文系的一个讲师开的。他在学校很有才名，几次评副教授却都没评上，一气之下辞职当起了店小二。他的夫人去年下岗了，和他一起经营这爿小店。店门口也挂着一副对联：
上课铃未响，诸君但坐无妨，谈什么经世致用，暂饮杯清茶去；
蒸笼盖才揭，肚子填饱有益，算不上美味佳肴，且吃碗面条来。
据说这副对联和“听梅轩”的那副对联，都是这位老师的手笔。只是创作的时间相距十年。
他写“听梅轩”那副对联时，是恢复高考后不久，学校重修“文革”中被毁的“听梅轩”，在全校范围内征集对联，老校长在多副应征作品中选中他的那副。
……
因为尚未确定谁来付款，侥幸心理使大家点起菜来十分慷慨，一下子要了十四盘，青骓还点了二十五元一盘的烤乳猪。这一顿少说也要七八十元。
菜陆续上来了。天冷，大家没要啤酒，以香茗代之。
几盘菜下肚，青骓一马当先：“不但要说出古诗，还要说出哪个朝代，是谁写的，题目是什么。”她自忖，这样一来，定能难倒几个，“我先来。鬓垂香颈云遮藕，粉著兰胸雪压梅。唐朝韩偓的《席上有赠》。”
“岸容待腊将舒柳，山意冲寒欲放梅。唐朝杜甫的《小至》。”玥儿紧随其后。
“兴庆池南柳未开，太真先把一枝梅。唐朝张祜的《春莺啭》。”钱亮接着吟道。
“安得健步移远梅，乱插繁花向晴昊。唐代杜甫的《苏端薛复筵简薛华醉歌》。”季岩冰道。
“十月长年见早梅，今年二月未全开。金代元好问的《十月》。”邱锐稍顿片刻说。
“渡头轻雨洒寒梅，云际溶溶雪水来。唐代刘禹锡的《松滋渡望峡中》。”刘启宇和方凌霜几乎是同时吟道。
“算谁的？”最后大家裁定。应算刘启宇的，他比方凌霜快了半拍。
越往后越难了。因为众所周知的名句几乎已被前面的道出了，方凌霜急得抓耳挠腮，终于脱口说道：“绿垂风折笋，红绽雨肥梅。……”
“不行不行。你说的是雨中杨梅，不是雪中寒梅。”方凌霜话末落音，青骓立刻截断。
“翠余长染柳，香重欲薰梅。唐朝沈亚之《虎丘山真娘墓》。”
“不行，还是不行。大家均是七言。你是五言怎么行？小方，今天你请客吧。”钱亮也开始发难，将起了军。
“对，今天小方请客。”大家欢呼起来。
“别忙，别忙，我这儿有了：去岁荆南梅似雪，今年蓟北雪如梅。唐代张说的《幽州新岁作》。”方凌霜急得汗都下来了。可终于应付了下来，她得意地朝钱亮嚷：“死钱亮，你不幸灾乐祸了吧！”
他们在吟诗对句时，那位戴眼镜的厨师呆呆地看着他们……
最后上的一盘菜是压轴菜：烧乳猪，酱紫色的肉块鲜嫩可口。几双筷子一齐伸去，顷刻，风卷残云，碟中只剩下一块整肉和若干碎丁。众人谁也不好意思下筷了，但却不愿放过这块肥肉。
终于，邱锐伸出了筷子，“我看这是不是景德镇的碟子，”他夹起了那块美肴，用半秒钟“考察”了碟子中心，然后从容将肉夹入口中。
“哟，这碟子可有年代了！你们看——”青骓端起碟子翻倒，露出碟底说：“是同治年间的吧。”美味的碎丁统置于青骓的碗里了。
青骓一边文雅地将一块块碎丁往口里送，一边慢悠悠地说：
“邱主席，这可是我们在校的最后一个圣诞了。你们研究生会为大家准备了什么活动？当干部的可别只为了评先进时加几分呀！古人无花无酒过不得清明，我们无娱无乐何以度得圣诞？”
青骓仍忘不了评优秀研究生时的那档子事，说话夹枪带棒。
邱锐知其所指，面上却不露声色，笑呵呵道：“我正准备和大家商量呢。大家出出主意，看举办什么活动好呢？”
“舞会！”钱亮首先提议。
“拉倒吧！还舞会呢，若举办舞会，我们拒绝参加。”三位女士一致反对，且个个面露愠色。
为什么女士们对舞会如此深恶痛绝呢？说起来可就话长了。
传播系共有23个研究生，其中男生18人，女生只有5人，可谓比例严重失调。本来该是物以稀为贵，可按照钱亮的说法是“才子成堆，佳人寥寥”。
如果把本系的娱乐活动同整个学校的大舞台接起轨来，男生往往显得游刃有余，女生则在被冷落之余产生怅然若失的慨叹。
这就产生了心态失调现象，一般的女生都易于满足班集体内部的封闭性活动，男生则倾向于开放性活动。
舞会是集体活动的重要内容。若系里举办舞会，女生往往提议不许外系的人一一尤其是女生入场。若有哪位男士带来了女同学、女老乡，女生不独对入侵者怒目而视，而且对内奸也报之以冷目。
男生呢，却希望大量引进，多多益善。况且“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之类的词儿，可佐证引进、开放之举带来的妙处。
青骓他们的第一个圣诞节，研究生会安排的圣诞活动就是舞会。舞会在系会议室举行。
为了办好舞会，吃过午饭后，系里的女研究生全部上阵开始布置舞场。又是装饰彩灯，又是剪裁彩练，拖地板，抹桌凳，抬饮料，个个忙得不亦乐乎。
晚上，女生们一个个拿出最好的行头，精心打扮了一番。舞会初始，女生们个个心情怡然，舞曲甫响，无论谁面前，都会出现几只手。
她们呢，往往做出矜持状，先要摆出副委决不下、不知应谁好的样子，然后才挽起某位男士的手臂，并对被自己冷落的男士表现出十二分的歉意。
可是不久，随着外系女同学的介入，姑娘们坐不住了。男生们争先恐后地去请外来者，殷勤地为对方递上饮料，有的外来者面前会同时出现五六只饮料瓶。她们被冷落了，有的连续四五支曲子竟没有被请上一次。
姑娘们气愤难平，她们一下午的辛勤劳作竟换来如此报答。
青骓首先拍案而起：“大家静静，大家静静。传播系同学请围成一圈，围成一圈。我们要做个游戏。”然而大家舞兴正浓，没人理睬她。她只好颓然坐下了。
可看看在满脸堆笑的男士们的臂弯里翩翩起舞的外来妹——她们大多是本科生，姑娘们又不免有点惭愧。
不过这种惭愧很快就被由此激发起来的自傲心理取代。先是青骓高昂头颅，一摔门离开了舞场，其他四人紧随其后，很有点从容赴难的壮烈。
回去后，姑娘们大骂男士们寡廉鲜耻的媚外之举，个个摩拳擦掌，并发誓要加倍地进行报复。
报复计划的实施是在第二年的圣诞。
考虑到前一个圣诞姑娘们的不辞而别，几个男生干部商议，圣诞之夜采取击鼓传花来表演节目，而不再举办舞会。没想到征求姑娘们的意见时，姑娘们坚决不肯，一致要求仍然举办舞会。
这就让男生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从上次圣诞节后，大凡男生们举办的舞会，女生们坚决拒绝参加。这次是怎么回事？
谜底很快就被揭开了。
舞会开始后，女生们鱼贯入场，令男生们吃惊的是她们每人相携一舞伴——这在以往的经历中是绝无仅有的，本来就“狼多肉少”！这不是要干晾男生们嘛！更令男生们叹为观止的是，这些被携入者，要么高大英俊，要么是学校有名的舞星。
（第二十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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