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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往事铁匠
寒风仍在呼呼地刮着,陈医生一家正围在火炉边吃晚饭,说是一家,由于三个孩子两个在外地工作,在村子里的儿子因为太忙也没回来吃饭,今天家里也只有陈医生老两口和年迈的老父亲了。听说在外当兵的儿子今年春节要回来探亲,家里人都非常高兴,早早地就收拾了房间,还新扯了布,弹了些今年自家地里种的绵花,缝了几床厚被子,怕在南方工作的孩子回家来受不了北方的寒冬。一转眼这个孩子出去快20年了,陈医生也从40多岁的壮年成了60多岁的老年人。三位老人正边吃着饭,边谈着些村子里发生的有趣的事情,还顺便谈了谈三年没见的小孙女是不是又长高了。这时,老爷子突然听到了紧关着的门外有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陈医生以为是有人来家看病,就打开了房门,却发现是穿着一身单薄的衣服,正冻得瑟瑟发抖的铁匠,铁匠已经没了年轻时超好的身板,佝偻着背,头发胡子很久没剃了,像一个来要饭的叫花子,他用颤抖的声音说:“老陈,给点吃的吧!”铁匠的年龄和老爷爷的相仿,论辈份高上一辈,在村子西头大河沿边住,老爷爷的眼圈红了,赶紧把铁匠拉进屋里,给他盛了满满一大碗米饭,又夹了不少菜,还到屋里把自己的棉衣送给了铁匠。铁匠哭了,穿上衣服,端着饭菜和几个馒头,蹒跚着消失在黑黑的夜幕里,他怕儿子知道了会给他更严厉的惩罚和对陈医生家不利,如果不是这次他已经三天没吃什么东西了,说什么他也不会过来要饭吃。铁匠年轻时在村子里是个风云人物,当时种庄稼的所有工具都离不开铁匠,加上家里用的菜刀,锅铲等等,打铁真是个很好的职业。由于手艺好,铁匠很早就出了名,收了很多的徒弟。一到村里逢集,铁匠就会把他的阵地转移到集头的铁匠铺,他的几个徒弟会裸着上身,露出牛一样的腱子肉,轮着铁锤,一左一右地有节奏地敲打着烧得红红的铁块,发出“嗨、嗨!”的吼声,敲着敲着铁块便会变成了一把镰刀头之类的工具。铁匠会像个指挥官一样,抽着旱烟,得意地指挥着,有时还会训上徒弟们几句,手把手地教他们怎么夹着红红的半成品向旁边的一大盆凉水中放去,只听到一阵“滋、滋”声音,一股青烟冒起,一个农具大功告成。这便是淬火,打铁里面最关键的地方,这火候的把握没几个年的工夫是学不出来的,铁匠多数时候会亲自操作,他的技术只能像挤牙膏一样慢慢地教给徒弟们,这样家里会多上些劳力,一到农忙的时候,铁匠基本上不用动手,家里所有的活就很快干完了。铁匠的老婆不太争气,只给他生了个独子后就去世了,这个儿子非常聪明,不过不太听话,个子也一直没长高,身板瘦得根本就不是打铁的料。铁匠看自己的手艺传不到儿子身上去了,自然有些生气,他那火爆的脾气会时不时发到儿子的身上。因为力气大,他有时还会像拎小鸡一样把儿子拎起来扔出去甩老远。儿子从出生就对这个父亲产生了一种恐惧,刚成年后就想办法跑到中俄边境的某个地方谋生活去了。铁匠的儿子出去闯荡一番后,在一个秋天里又无声息地跑了回来,干了不少年也没挣个什么钱,脑子里却装了许多村里人没有的见识。他经常会在干完农活的空闲时候眉飞色舞地讲些他在边境看到的一些奇闻逸事,最著名的便是讲到他和老毛子一起洗澡,看到那些老毛子的裸体,他会坏笑着说:“他们的那玩意才叫大,你们见过黄狼子(黄鼠狼)没有,就像死黄狼子一样。”引起听众的一阵惊呼:“我的个乖乖!那还是人吗?”铁匠儿子的嘴里还经常能冒出你意想不到的脏话来,什么:“屁眼子再臭,你也不能割了扳(丢)。”“寡妇梦鸟,心里疑惑的。”等等,让人觉得这是个没文化的粗俗人。铁匠的儿子在铁匠的一手操办下结了婚,儿媳妇也是个厉害人,凭长相就能看得出来,瘦高的个子,一张烟黄脸,加上高高的颧骨,正应了农村那句俗话:“烟黄脸,颧骨高,杀人不用刀!”只是那时铁匠还力大无比,又掌握着家里的经济大权,还经常会把儿子、儿媳妇呼来唤去,稍有不慎甚至会拳脚相加,他儿子常常敢怒不敢言,背地里却会说,“早晚有一天我会收拾这个老东西!”社会的发展速度出乎了铁匠的想象,农村分了单干后农机进了多数的家庭,那些农具渐渐没了用武之地,铁匠也慢慢没了生意,他沮丧地收拾了他的一整套家伙,再也没去村里的集上打铁了。由于没了精神依托,生活也就没了方向,铁匠突然间找不到活着的价值了,这样他老得很快,这时他的儿子却正是壮年,渐渐地,他再也打不过自己的儿子了。老了不可怕,只是铁匠由于长期体力劳作,一旦不打铁了,渐渐地生了许多多少年来也没生过的病,身体渐渐随着岁月的流逝垮了下去。又过了许多年,铁匠居然得了哮喘病,这回他连走路的力气似乎都快没了。他的儿子终于熬到了出头之日,轮到他对压着他快一辈子的父亲指手画脚了,一次他甚至拿着手上的烟头直接往铁匠的脸上狠狠地按了下去,边按边说:“我看你还能不?!”看到儿子狰狞的面孔,铁匠缩着身子,像一个犯了大错的孩子,惊恐地向后躲着。铁匠的日子越来越苦了,他花光了自己的积蓄给儿子盖了个娶媳妇的房子,自己却被赶到了一个原来喂牲口的小草房子里,由于没人打整,那口喂牛的水槽还在,旁边还有已经干了的牛粪,铁匠就躺在干牛粪边的一堆草堆里,他儿子和儿媳妇怕他身体稍好点会到处乱跑,就用一把铁锁把小屋的门从外面锁上了,只在门上开了个不大的窗户,老了的铁匠这里仿佛成了一个重刑犯,他的吃喝拉撒全在了这间小屋里。他的吃是不用开门的,全从那门上的小窗户来解决,有时儿子和儿媳妇也懒得给他吃什么,只往里扔上一两个干馒头,据说有一次把一小盆稀饭倒在了草堆上,饿得没办法的铁匠只好像猪一样从草里找着吃。铁匠顽强地坚持了几个月后终于在一个寒冷的冬夜里停止了呼吸,他儿子挤出了几滴眼泪后草草把他埋葬了了事。一年之后,铁匠的儿子得了食道癌,没多久便瘦得像一把骨头,在极度的疼痛中去另一个世界里找他的铁匠父亲去了。
年8月15日写于重庆歇台子
陈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