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批才子佳人的一段公案

荣国府元宵开夜宴，宝玉给薛姨妈等长辈斟酒，贾母又命他给姐姐妹妹也一齐斟上。临到黛玉却不喝，只笑着让宝玉替她喝，宝玉果然依言一饮而尽。

在这之后，紧接着是贾母借女说书人所提《凤求鸾》批判古往今来才子佳人的烂俗套路，“这小姐必是通文知礼，无所不晓，竟是个绝代佳人。只一见了一个清俊的男人，不管是亲是友，便想起终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书礼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那一点儿是佳人？便是满腹文章，做出这些事来，也算不得是佳人了。”

字字句句，仿佛借机敲打黛玉。87版电视剧红楼梦，贾母说完这一番话，镜头分别给薛宝钗、林黛玉、史湘云一个特写，林黛玉垂眸思索，郁郁寡欢。

谢铁骊导演的电影版红楼梦则表现得更为明显，目睹宝黛饮酒后，贾母面色不快，凤姐见状起身往宝黛处劝宝玉不可多喝冷酒。

贾母接着借机狠厉批评“鬼不成鬼，贼不成贼，算什么佳人”的时候，镜头随着王熙凤若有所思的视线直接推向林黛玉，长达十来秒的特写里，林黛玉被说中心事，满面羞愧，如坐针毡。

批林者认为林黛玉众目睽睽之下作此举过于亲昵，轻浮不知礼数，惹来贾母当众暗讽。而拥林者则认为虽然不太庄重，但这恰恰是林黛玉知礼却不拘泥于礼。众说纷纭，但双方似乎都默认了贾母所批评的“见了清俊男儿就忘了父母礼数”的人，是林黛玉。贾母所批判的才子佳人烂俗套路是出身书香门第的千金小姐往日里通晓琴棋书画，身边却只一个红娘一样的丫鬟紧跟，忽一日见了清俊才子便茶饭不思所虑只有终身大事，”鬼不成鬼，贼不成贼“，大有卿本佳人，奈何淫奔做贼之叹。而林黛玉自进贾府，由贾母安排住在一处，这些年来便在贾母跟前一起长大，同行同止，由幼时亲密玩伴及至后来惺惺相惜，况黛玉身边除乳母王嬷嬷外，另有四个教引嬷嬷，两个贴身服侍的大丫鬟，五六个打杂小丫鬟，这些都与才子佳人由唯一丫鬟红娘做媒牵线，密会花园私定终身后结秦晋的套路大相径庭。导演和批评家们罪证确凿地将镜头指向林黛玉，何其冤也。才子佳人多因小信物而结终身，是以黛玉曾因金麒麟担忧宝玉与湘云也成一段风流佳事，而红楼梦中与通灵宝玉相对的信物，比金麒麟更有群众基础的，便是金锁。清人陈其泰依此提出推测，贾母这一段其实暗指薛宝钗。“语有针对，捏造金锁者，能无愧于心乎。”所以有薛姨妈闻言连忙接话“我们家也没有这些杂话叫孩子们听见”。跻身金陵四大家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薛家千金，以入宫侍选为名进京，一见了贾宝玉便成了要等有玉的才能结成婚姻，身边只有一个时常推销金玉良缘的红娘式丫鬟莺儿，与才子佳人套路似乎也说得上。那么，被贾母痛斥的是薛宝钗？卿本佳人，奈何作贼，老太太你说谁？贾母在宝玉婚事上未必中意宝钗，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这批评，不管对于自幼长在身边的外孙女林黛玉，还是在府上做客的亲戚薛宝钗来说，都过于严厉，老太太绝无可能在阖府夜宴时当众敲打。当外头小厮们开始放烟花，书中写，“林黛玉禀气柔弱，不禁“毕驳”之声，贾母便搂她在怀中。”何等疼爱，岂是心有芥蒂。在这元宵佳节其乐融融的一刻，对贾母而言，无论黛玉宝玉还是宝钗湘云，座中皆是小儿女，看谁人不可爱，众人无需拘礼，吃吃喝喝玩玩闹闹，便是热闹欢喜。再回到黛玉举酒宝玉替饮这一节，影视剧错误引导，令很多人，甚至原本喜爱黛玉的读者都觉得失之轻浮不太妥当，但重新回到文本会发现，在书中，这一段非但没有惹人注目引起非议，甚至连一点涟漪都没有，除了凤姐出来劝宝玉不许喝冷酒之外，众人并未有任何其他表态，与贾母之后的发言并不存在直接联系，遑论因果。凤姐来说这一遭，不过是打趣宝玉当年在薛姨妈处热肚肠喝冷酒，薛姨妈也说了句“吃了冷酒，写字手打颤儿。”而同样的场景在凤姐生日时也曾发生过，也是贾母命众人不必拘礼，尤氏领头斟满酒举杯喂她吃了一回，不过凑趣玩闹儿。宝玉以男子身份坐在女客们之间，而非与珍大爷等男子坐在外头廊上，用秦氏的话来说是“哎哟哟！他能多大呢，就忌讳这些个！”这一出元宵掰谎记，与其说是敲打外孙女或表达对金玉良缘的不满，倒不如说是曹公借贾母的酒杯，浇胸中之块垒，吐槽时下盛行的才子佳人套路，不过是自以为怀才不遇的书生YY取乐，不管公侯千金还是官家小姐，金风玉露一相逢，便“把领扣松，衣带宽”。曹公写情，也写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又不仅止于“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你叠被铺床”，以千红一窟万艳同悲的红楼破才子佳人小说陈腐旧套。

不过有意思的是，几百年后，红楼体也成为众多人竞相模仿以至烂俗的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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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发现后台的读者留言两天后就不能回复了，对一个拖延症来说，简直晴天霹雳……

谢谢阅读道长说书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江湖人称道长深入/花样解读红楼金庸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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