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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蕉书法十讲之运笔问题结构问题书



作者介绍

白蕉(-),原姓何,名馥,号旭初上海松江人。曾在上海美专任教,上海中国画院画师,秘书室副主任,善书法,画兰草。

白蕉出身于书香门第,才情横溢,为海上才子,诗书画印皆允称一代,但生性散澹自然,不慕名利。诗论亦富创见,诗名蛮声文坛,写兰尤享盛誉。书法宗王羲之、献之父子,始从唐欧阳询入手。行草笔势洒脱,小楷特能,多参钟繇法,大字俊逸伟岸,亦具风致。工写兰,无师承。所作秀逸有姿。能篆刻,取法秦汉印,泥封,而又参权、量、诏版文字,有古秀蕴藉之趣。能诗文,著作有云间谈艺录、客去录、济庐诗词等稿。他还治印,只是难得为人奏刀。沙孟海《白蕉题兰杂稿卷跋》云:“白蕉先生题兰杂稿长卷,行草相间,寝馈山阴,深见功夫。造次颠沛,驰不失范。三百年来能为此者寥寥数人”。曾主编《人文月刊》,著有《云间谈艺录》、《济庐诗词稿》、《客去录》、《书法十讲》、《书法学习讲话》等。

第五讲运笔问题

  今天所讲的是关于运笔问题,本问题包括笔法、墨法两项。笔法是谈使转;墨法是谈肥瘦。使转关于筋骨,筋骨源于力运;肥瘦关于血肉,血肉由于水墨。而笔法、墨法的要旨,又尽于“方”、“圆”、“平”、“直”四个字。方圆于书道,名实相反,而运用则是相成,体方用圆;体圆用方。又划欲平、竖欲直,说来似乎平常,实是难至。

  本来在书学上笔法二字的解释,其涵义的分野,古人不大分别清楚。全部――包括孙过庭所创的“执”、“使”、“转”、“用”四个字在内的含义,大部分须靠学者的天才、学力上的悟性去领解,几乎不大容易在嘴巴里清清楚楚地讲出来,或者在笔尖下明明白白的地下来。历史上记载,锺繇得蔡邕笔法于韦诞,既尽其妙,苦于难于言传。他曾经说:“用笔者天也,流美者地也,非凡庸所知”,三句话就完了。此外如卫夫人也说:“自非通灵感物,不可与谈斯道”。不差,孟子也曾经说过:“大匠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书学上的点划与结构,正好比规矩,是可以图说的;而这个“巧”字倒是很抽象,是属于精神和纯熟的技术方面的,是无从图说的。因此,玄言神话,纷然杂出,初学者既感到神秘万分,俗士更相信此中必有不传之密。其实呢,“道不远人”,又正好应着孟子所谓“子归而求之,有余师”的一句话。锺繇、卫夫人的谈话是老实的,种种讬于神话的故事,亦无非是表示非常慎重而已。试看,王羲之说:“夫书者,玄妙之技也,自非达人君子,不可得而述之”。又说“书弱纸强笔,强纸弱笔;强者弱之,弱者强之。迟速虚实,若轮扁斫轮,不徐不疾,得之于心而应之于手,口所不能言也”。鲁公初问笔法要义于张长史,长史曰:“倍加工学临写,书法当自悟耳。”孙虔礼云:“夫心之所达,不易尽于名言。言之所通,尚难形于纸墨。”释辩光云:“书法猶释氏心印,发于心源,成于了悟,非口手所传”。

  对于一辈有心而没有天才,或者有天才而学力未至的学者,因为悟性与学诣程度的悬殊,有时却苦于无从说起,倒不是做老师的矜持固閟。一方面,又正恐聪明学者的自误,不肯专诚加功,于是讬于神话,出于郑重。而对于一辈附庸风雅,毫无希望,来已不诚的闲谈客人,不高兴噜苏,只好冷淡对之,乐得省省闲话了。除此之外,也有附骥之徒,托师门以自重,说道曾得某师指教笔法,而某师得之某名家,以自高身价者,此又作别论。

  因此,如《法书要录》所载,传授笔法,从汉到唐,共二十三人。又别书所载,不尽相同的传授系统说法,只可资为谈助,并不能像地球是圆的、父亲是男的一样可信。固然,那不同的系统中人物,都是历代名家,又大都是属于自族父子、亲戚、外甥、故旧门生。因为有一点诸位可以相信:“就有道而正焉”,古人的精神,正和我们一样,“君子无常师”,他们每个人的老师,也何止一个人呢。

  今世所传古人书论,从汉到晋,这一时期中,多属后人讬古,并不可靠。但虽属伪讬,或者相传下来,并非绝无渊源,其中精要之语,千古不刊。不能就因为伪讬而忽视,所以,现在丢开考证家的观点来讲。

  现在,言归正传。孙过庭“执”、“使”、“转”、“用”四字的创说,比昔人笼统言“笔法”、“用笔”、“运笔”分析的大为进步,所以,我为了讲演明了起见,取来分属三讲:――第三讲的执笔问题,(执谓浅深长短之类)――本讲的运笔问题,(使谓纵横牵掣之类,转谓钩缳盘纡之类)――第六讲的结构问题,(用谓点划向背之类)。本讲以运笔问题包举笔法、墨法。一则因为笔墨关系,本属相连。再者,古人书论,亦多属二者并举,——在三讲中引前或不引后,亦正须同学们前后参看的地方。

  “夫用笔之法,先急廻后疾下,如鹰望鹏逝。”讲笔法最早的是秦丞相李斯。李斯说:“信之自然,不得重改。”元代赵孟頫所谓:“文章精到尚可改饰,字画落笔,更不容加工,求以益之,适以坏之。”正是阐明此意。到后汉蔡邕的九势说得更为具体,他说:“藏头护尾,力在字中。”有解释藏头说:“圆笔属纸,令笔心常在点划中行。”这便后世“折紁股”、“如壁坼”、“屋漏痕”、“锥画沙”、“印印泥”、“端若引绳”一类话之祖,也便是观斗蛇而悟笔法的故事的理由。后世各家卖弄新名词、创新比喻、造新故事,其实都不出老蔡的这八个字。他又解释护尾说:“划点势尽力收之。”这又是米老“无往不收,无垂不缩。”两句名言所本。蔡邕所谓“藏头护尾”,我觉得篆隶应当如此,楷正用笔也是如此。这样看来,后世各家的议论,尽管花样翻新,正好比孙悟空,一筋斗十万八千里路,却终于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

  元代董元直的《书诀》,集古人成说,罗列甚全,一向公认为书法的最高原则。现在我摘录其关于笔法者,诸位可作一对比。

  无垂不缩:谓直下笔,即下渡上,至中间垂直,则垂而头圆。又谓之垂露,如露水之垂也。

  无往不收:谓波拨处,即往当缓回,不要一拨便去。

  如折钗股:圆健而不偏斜,欲其曲折圆而有力。

  如壁坼:用笔端正,写字有丝连处,断头起笔,其丝正中,如新泥壁坼缝,尖处在中间,其布置之巧。

  如屋漏痕:写字之点,如空屋漏孔中水滴一点圆,正不见起止之迹。(云间按:屋漏痕,如屋漏水于壁上之痕,言其痕之委婉圆润,非只言漏水点滴。)

  如印印泥;如锥画沙:自然而然,不见起止之迹。

  左欲去吻:左边起笔,不要多嘴。

  右欲去肩:右边转角,不要露肩,古人谓之“暗过”。

  线里藏鍼:力藏在点划之内,外不露圭角。东坡所谓:“字外出力中藏棱”者也。

  种种说法,无非为伯喈八字下注解。唐代徐铉工小篆,映日视之,书中心有一缕浓墨正当其中,至曲折处亦无偏侧,即此可见其作篆用笔中锋之至。

  从来讲作字,没有不尚力的。可见这一种力如果外露,便有兵气、江湖气,而失却了士气。字须外柔内刚,东坡所谓“字外出力”不过是形容多力,不可看误。米襄阳作努笔,过于鼓努为力,昔贤讥为“仲由未见孔子时习气”,此语可以深味。书又贵骨肉停匀,肥瘦得中。否则,与其多肉不如多骨。卫夫人笔阵图中有几句名言:“下笔点划波掣、屈曲皆须尽一身之力而送之,若初学,先大书,不得从小。……善笔力者多骨,不善笔力者多肉。多骨微肉者谓之筋书,多肉微骨者谓之墨猪。多力丰筋者圣,无力无筋者病。”她又解说,心手的缓急、笔意的前后说:“有心急而执笔缓者,有心缓而执笔急者,若执笔近而不能紧者,心手不齐,意后笔前者败。若执笔远而急,意前笔后者胜。”

  现再刺取名家议论录于下:

  王僧虔云:“……浆深色浓,万毫齐力,……骨丰肉润,入妙通灵,……粗不为重,细不为轻,纤微向背,毫发死生”。

  梁武帝云:“纯骨无媚,纯肉无力,少墨浮涩,多墨笨钝。”

  虞世南云:“用笔须手腕轻虚,……太缓而无筋,太急而无骨,侧管则钝慢而肉多,竖管直锋,则干枯而露骨。终其悟也,粗而能锐,细而能壮,长者不为有余,短者不为不足。”

  欧阳询云:“每秉笔,必在圆正重气力,当审字势,四面停匀,八边俱备。……最不可忙,忙则失势;又不可缓,缓则骨痴。瘦乃戒枯,肥即质浊。”又云:“肥则为钝,瘦则露骨。”

  孙过庭云:“……假令众妙攸归,务存骨气,骨既存矣,而遒润加之……”

  徐浩云:“初学之际,宜先筋骨,筋骨不立,肉何所附。用笔之势,特需藏锋,若不藏锋,字则有病,病且不去,能何有焉。”又云:“作书筋骨第一,鹰隼乏彩,而翰飞戾天,骨劲而气猛也;翚翟备色,而翱翔百步,肉丰而力沉也。……若藻耀而高翔,则书之凤凰矣。”

  张怀瓘云:“夫马筋多肉少为上,肉多筋少为下,书亦如之。若筋骨不任其脂肉,在马为驽骀,在人为肉疾,在书为墨猪。”又云:“方而有规,圆不失规。圆有方之理,方有圆之象。”

  韩方明授笔要诀,述其所师徐璕之言有曰:“夫执笔在乎便稳,用笔在乎轻健。故轻则须沉,便则须涩,谓藏锋也。不涩则险劲之状无由而生,太流则便成浮滑,浮滑则是为俗也。”

  姜白石云:“用笔不欲太肥,肥则形浊。又不欲太瘦,瘦则形枯。不欲多露锋芒,露则意不持重。不欲深藏圭角,藏则体不精神。”又云:“下笔之际,尽仿古人,则少神气。专务遒劲,则俗病不除。所贵熟悉精通,心手相应,斯为美矣。”又云:“迟以取妍,速以取劲,必先能速,然后为迟。若素不能速而专事迟,则无神气;若专务速,又多失势。”

  丰道生云:“书有筋骨血肉,筋生于腕,腕能悬,则筋脉相连而有势。骨生于指,指能实,则骨坚定而不弱。血生于水,肉生于墨,水须新汲,墨须新墨,则燥湿调匀,而肥瘦适可。”

  于此,不能不特别一提的是“八法”。社会上称赞人家善书,总是说精工八法。八法的由来,便是智永所传的“永字八法”,历代学书者对此都颇为重视。唐代的李阳冰说:“王羲之攻书多载,十五年偏攻永字。”而前人认为很神秘的作传授笔法系统,他们所称的笔法,从羲之以后,似乎也就是指这个八法。什么是永字八法呢?现在说明如下:

  李阳冰说逸少十五年偏攻永字,有无根据,不得而知。但凭我的猜测,书而讲法,莫过于唐人。当时不知哪位肯用功的先生,找出一个笔划既少,而笔法又比较不同的“永”字来,想以一赅万,又託始于一个王羲之的七世裔孙――大书家智永和尚,于是流传起来,足以增重,人家也便相信不疑了。一到宋人,遂入魔道,宋人已自非之。如黄鲁直云:“承学之人,更用兰亭永字,以开字中眼目,能使学家多拘忌,成一种俗气。”董广川亦云:“如谓黄庭清、浊字,三点为势,上劲、侧中、伛下,潜挫而趯锋。乐毅论燕字,谓之联飞,左揭右入。告誓文容字,一飞三动,上侧、左竖、右揭,如此类岂复有书耶?又谓一合用、二兼、三解撅、四平分,如此论书,正可谓唐经生等所为字,若求之于此,虽逸少未必能合也。今人作字既无法,又常过是,亦未尝求于古也。”真可谓一针见血,如此论书,坐病正同古文家、词章家的批注,试问作者初何曾求合于此。

  今人李公哲,对“永”字八法加以批驳,颇具理由:“古人论书,多以永字八法为宗,取其侧、勒、努、趯、策、掠、啄、磔等八法具备。二千年来死守成规,莫逾此例。窃以为大谬不然者。如‘心’字之弧划,属于‘永’字何笔?固为八法所无,其缺憾之处此,其一。永字第一笔之点为一法,第二、三、五笔之划,虽横竖不同,笔势原属一法;第四笔之趯为一法;第六、七笔之撇亦是一法;第八笔之捺是一法,共成五法,所谓八法,只有五法,此其二。点有侧正,勒有平斜,趯有左右,撇有趋向,捺有角度,所谓八法者,若论笔之本法,则嫌太多;若言笔之变法,又嫌其太少,其未合逻辑明矣,此其三。……”

  李先生所谈的三点都是事实。古人举出笔划少,而笔法多的“永”字,总算不容易,不必说“大谬不然”。所大谬不然者,是后人拘于死法,愈注释,愈支离,于道愈成玄妙难懂。相传如唐太宗的《笔法诀》,张长史的《八法》,柳宗元的《八法》,张怀瓘的《玉堂禁经》,李阳冰的《翰林密论》,陈绎曾的《翰林要诀》,无名氏的《书法三昧》,李溥光的《永字八法》以及清人的《笔法精解》等等,指不胜屈,虽每间有发明,然论其全部,合处雷同,不合处费词立名,使学者目迷五色,钻进牛角尖里去,琐琐屑屑,越弄越不明白,实是无益之事。

  如果丢开“法”不说,我却注意到一点,为一般所忽略的,便是永字八法的形容注释,全是在讲一个“力”字,正如相传卫夫人的笔阵图,欧阳询的八法,着眼处并未两样。

  此外,我所欲言的,是笔法应方圆并用的。世俗说,虞字圆笔,欧字方笔,这仅就迹象而言,是于书道甘苦无所得的皮相之谈。用笔方圆偏胜则有之,偏用则不成书道。明项穆说:“书之法则,点划攸同;形之褚墨,性情各异,犹同源分派,共树殊枝者何哉。资分高下,学别浅深,资学兼长,神融笔畅,苟非交善,讵得从心。”

  至于学书先求“平正”,诸位休小觑了这二个字。“横平竖直”真不是易事。学者能够把握“横平竖直”,实在已是了不起的功力。我们正身而坐,握管作字,手臂动作的天然最大范围是弧形的一线,从左到右所作横划容易如此;右上作直划容易如此;左下其势也如此。我常说,一种艺事的成功,不单是艺术本身的问题,“牡丹虽好,绿叶扶持”,条件是多方面的,天资、学识、性情尤有不同。就艺术本身来讲,诸位听了我讲的运笔问题,我相信决不至于一无所得。但即使在听了以后能完全领会,在实际方面不能说:“我已经能运笔”。所以,真正得领会,必须在“加倍工学临写书法”之后,而且一定要等到某一程度以后,然后才能体验到某一点,并且见到某一点,那是规律,绝难勉强。

  关于运笔问题,古人精议,略尽于此,学者能随时反复体会,就可以受用不尽了。

第六讲结构问题

  现在讲到结构问题。结构就是讲点划、位置、多少、疏密、阴阳、动静、虚实、展促、顾盼、节奏、回折、垂缩、左右、偏中、出没、倚伏、牡牝、向背、推让、联络、藏露、起止、上下、仰覆、正变、开阖之次序,大小长短之类聚,必使呼应,往来有情。广义一点讲,关于行间章法,都可以包括在内。结构以一个字言,好比人面部的五官;以行间章法言,好比一个人的四肢百骸,举止语默。

  我们看见五官有残疾或不端正的人,除了寄予同情之外,因为过于触目诧异,或者觉得可怕,或者觉得可笑。或者是因为他的猥琐、他的凶恶,使你觉得此人面目可憎。或者像破落户、有烟瘾的人,所穿垢腻且皱的绸袍子,把喉头的纽扣扣在肩膀上。或者像窭人暴富,欲伍缙绅,一举一动,一言一笑,处处不是。或者像壮士折臂、美人眇目。这与作字的无结构,不讲行间章法,所给予人的印象何异!从前《礼记》上说:“体不备,君子谓之不成人。”作字不讲结构,也便是不成为书。

  赵子昂云:“学书有二:一曰笔法,二曰字形。笔法不精,虽善犹恶;字形不妙,虽熟犹生。”冯钝吟云:“作字惟有用笔与结字。用笔在使尽笔势,然须收纵有度;结字在得其真态,然需映带均美。”是的,初学作字,先要懂得执笔,既然懂得了执笔,便应进一步懂得运用,运用懂得之后,然后再学习点划体制。扬雄说:“断木为棋,刓革为鞠,皆有法焉。”书法的神韵种种,在学者得之于心,而法度必须讲学。康有为说:“学者有序,必先能执笔,固也。至于作书,先从结构入,划平竖直,先求体方。次讲背向、往来、伸缩之势,字妥帖矣。次讲分行布白之章法,求之古碑,得各家结体章法,通其疏密、远近之故。求之各书法,得各家秘藏验方,知提顿方圆之用。浸淫久之,习作熟之,骨肉、气血、精神皆备,然后成体。体既成,然后可言意态也。”

  古人讲结构,往往混入于笔法,如陈绎曾的《翰林要诀》、无名氏的《书法三昧》、李溥光的《永字八法》等,实在是当时馆阁所尚,虽有精要处,而死法繁多,使人死于笔下,学者不去考究,何尝不能暗中相合。至于张怀瓘的《玉堂禁经》、李阳冰的《翰林密论》,比以上三种虽较高些,但徒立名目,越讲得多,越讲不完全,越使学者觉得繁难。王应电讲书法点划,分为十法,近人卓定谋别为九法,将我国所有各种字体、笔划基础归纳在内,然在普通应用,无甚关系。

卫夫人生当乱世,她感到书法的须用筋力,实同于战阵,于是创笔阵图,将楷书点画分为七条:

  这种说明,都是外状其形,内含实理。学者于临池中有了相当的功夫,然后方能够体会。

  近人陈公哲,列七十二种基本笔画,颇为繁细,虽是死法,然于开悟初学,尚属切实可取。可以将其笔画与字样、举例对看一遍。

  清蒋和的《书法正宗》,论点划殊为详尽,虽亦都属于死法,然初学者却都可以参考。其内容分:(甲)平划法,(乙)直划法,(丙)点法,(丁)撇法,(戊)捺法,(己)挑法,(庚)钩法,(辛)接笔法,(壬)笔意,(癸)字病。(字病于第七讲中引到。)

  又王虚舟、蒋衡合辑的分部配合法,笔画结构取用欧、褚两家,可以参阅。

  讲结构而先讲点划偏傍,正如文字学方面的先有部首一样。亦正是孙过庭所谓“积其点划,乃成其字”的意思。等点划、偏傍明白了,循序渐进,再配合结构。蒋和所著,大法颇备,学者正宜通其大意。

  以上所举陈、蒋、王等所著的参考资料,在已有成就的书家看来,是幼稚的,或不尽相合的,但对初学入门者却是有用的。执死法者损天机,凡是艺术上所言的法,其实是一般的规律,一种规矩的运用,所以还必须变化。所以昔人论结构有“点不变谓之布棋,划不变谓之布算子,竖不变谓之束薪。”的话,学者所宜深思。

  一个人穿衣服,不论衣服的质料好坏,穿上去都好看的人,人们便称之为有“衣架”。反之,质料尽管很好,穿上去总没有样子的,便称为没有衣架。有衣架和没有衣架是天生的,难以改造。至于字的间架不好,只要讲学,是有方法可以纠正的。汉初萧何论书势云:“变通并在腕前,文武造于笔下。出没须有停优,开阖借于阴阳。”后汉蔡邕的《九势》中说:“凡落笔结字,上皆覆下,下以承上,使其形势递相映带,无使势背。转笔宜令左右回顾,无任节目孤露。”王羲之《记白云先生书诀》云:“起不孤,伏不寡,回仰非近,背接非远。”欧阳询云:“字之点划,欲其相互接应。”又云:“字有形断而意连者,如:以、必、小、川、州、水、求之类是也。”孙过庭云:“一画之间,变起伏于锋杪;一点之内,殊衄挫于毫芒。”“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初谓未及,中则过之,后乃通会。”“一点成一字之规,一字乃终篇之准,违而不犯,和而不同。”姜白石云:“字有藏锋出锋之异,粲然盈楮,欲其首尾相应,上下相接为佳。”卢肇曰:“大凡点划不在拘之长短远近,但勿遏其势,俾令筋脉相连。”项穆日:“书有体格,非学弗知。……初学之士,先立大体。横直安置,对待布白,务求其匀齐方正矣。然后定其筋骨,向背、往还、开合、联络,务求融达贯通也。次又尊其威仪,疾徐、进退、俯仰、屈伸,务求端庄温雅也。然后审其神情、战蹙、单叠、回带、翻藏、机轴、圆融、风度、洒落。或字余而势尽,或笔断而意连。平顺而凛锋芒,健劲而融圭角。引伸而触类,书之能事毕矣。”“书有三戒:初学分布,戒不均与欹;继知规矩,戒不活与滞;终能纯熟,戒狂怪与俗。若不均且欹,如耳、目、口、鼻,开阔长促,邪立偏坐,不端正矣。不活而滞,如泥塑木雕,不说不笑,板定固窒,无生气矣。狂怪与俗,如醉酒巫风,丐儿村汉,胡行乱语,颠仆丑陋矣。又,书有三要:第一,要清整,清则点划不混杂;整则形体不偏斜。第二,要温润,温则性情不骄怒;润则折挫不枯涩。第三,要闲雅,闲则用笔不矜持;雅则起伏不恣肆。以斯数语,慎思笃行,未必能超人上乘,定可为卓焉名家矣。”

  这些话都是在讲,学书先知点画结构,而后行间、章法、结构。虽亦有时代风气的不同,但是其大纲是可得而言的。欧阳询的三十六条结构法,大概是学欧书者之所订,便于初学,宜加体会。

  明李淳整理前人所论,演为大字结构八十四法,每取四字为例,作论一道,颇足以启发学者。

  隋代释子智果《心成颂》,其所言结构精要,多为后人所本,兹录后:

  回展右肩:头顶长者向右展,宁、宣、壹、尚字是。

  长舒左足:有脚者向左舒,实、其、典字是,或谓个、彳、木、才之类。

  峻拔一角:字方者抬右角,国、周、用字是。

  潜虚半腹:划稍粗,于左右亦须著远近、均匀,递相覆盖,放令右虚,用、见、冈、月字是。

  间开间阖:“無”字四点为上合下开,四竖为上开下合。

  隔仰隔覆:“竝”字两隔,“畺”字三隔,皆斟酌二、三字仰覆用之。

  回互留放:谓字有磔掠重者,若“爻”字,上住而下放,“茶”字上放下住是也,不可并放。

  变换垂缩:谓两竖划,一垂一缩,“并”字右缩左垂,“斤”字左缩右垂是也。

  繁则减除:王书“懸”字,虞书“毚”字,皆去下一点。

  疏当补续:王书“神”字、“处”字皆加一点。

  分若抵背:卅、册之类,皆须自立其抵背。鐘、王、虞、欧皆守之。

  合如对目:“八”字、“州”字之类,皆须潜相瞩事。

  孤单必大:一点一划,成其独立者是也。

  重立仍促:昌、吕、爻、棗等字上小;林、棘、絲、羽等字左促;森、淼等字兼用之。

  以侧映斜:撆为斜,磔为侧,交、欠、以、入之类是。

  以斜附曲:谓“ㄑ”为曲,女、安、必、互之类是。   

  单精一字,力归自得,向背、仰覆、垂缩、回互不失也。盈虚视连行,妙在相承起伏,行行皆相映带联属而不违背也。

  又清人蒋和之全字结构举例,集诸名家讲论,颇为明要,足资学者参考。

  宋代姜白石《续书谱》所言,有关结构者:

  向背向背者,如人之顾盼,指划,相揖相背。发于左者应于右,起于上者伏于下。大要:点划之间施设各有情理。求之古人,右军盖为独步。

  位置假如立人、挑土、田、王、衣、示一切偏傍,皆须令狭长,则右有余地矣。在右者亦然。不可太密太巧,太密太巧者是唐人之病也。假如“口”字在左者,皆须与上齐,鸣、呼、喉、咙等字是也。在右者,皆须与下齐,和、扣等字是也。又如“宀”头须令覆其下,“走”、“辵”皆须能承其上。审量其轻重,使相负荷;计其大小,使相副称为善。

  疏密书以疏为风神,密为老气。如“佳”之四横,“川”之三直,“魚”之四点,“畫”之九画,必须下笔劲净、疏密停匀为佳。当疏不疏,反为寒乞;当密不密,必至凋疏。

  曾文正公曰:“体者,一字之结构。”今人张鸿来以势式、动定二者,分用笔、结字曰:“书之所谓势,乃指其动向而言,此用笔之事也;书之所谓式,乃指其定象言,结字之事也。”

  但是,结构是书学上的方法,是艺术方面的技巧,而不是目的。换句话说,便是在书法上的成功,还有技巧以上的种种条件。举例说:文昌帝君、观音菩萨,装塑得五官端正,可以说无憾了,但是没有神气。如果作字在结构上没有问题了,而不求生动,则绝无神气,还不是和泥塑木雕无异?作字要有活气,官止而神行,正如丝竹方罢而余音袅袅;佳人不言而光华照人。所以古人在言结构之外,还要说:“字字需求生动,行行要有活法。”李之仪云:“凡书精神为上,结密次之,位置又次之。”晁补之云:“学书在法,而妙在人。法可以人人而传,而妙在胸中之所独得。”周显宗云:“规矩可以言传,神妙必繇悟入。”都是说明此理,在学问、艺术上说,一个“悟”字关系最大。书法方面的故事如:张旭见公主与担夫争道而悟笔法;又观公孙大娘舞剑器而得其神。试问,舞剑器与担夫争道,于书法发生什么干系?诸位现在当有以语我。

第七讲书病

  书法应俱备的条件,不外乎神气、筋骨、血肉六个大字。三者之中,如果有一方面出现缺陷,作字便有毛病了。

  神气二字,是有迹象可说的。譬如有病的人,他的精神气色,自然不会和健康者一样。书法上的神采气脉,亦一望而知。《书谱》上所说的“五乖”和“五合”,便是有病无病的根源。伪造古人墨迹,为何经法眼一看,便立辨真伪呢?原来,当他一心作伪的时候,心中有人,眼前有物,战战兢兢,惟恐失真。落墨动笔,气脉已经不贯,笔墨也不能像自运的随便,因此神采便没有了。书法上讲到神气,本来已是最高的一个阶段,这将在第九讲的《书髓》中谈到。

  至于筋骨、血肉,那是有形质可指的,因为筋骨出于笔力,血肉出于水墨。一般毛病的发生,当然是由于不知执、使、转、用。而由于不识人家的毛病,或竟以丑为美,也是极普遍的现象。初学者欲明书病,如果一时难以辨明,可以从字页的背面求之。

  由于不知执、使、转、用而来的毛病,昔贤早有举例,如蒋和所著《书法正宗》中所举:(癸)字病。字之有病,大家不免。初学不由规矩,往往满身疾病,不可救药。今兹所举,不过一斑,随时注意,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瑕疵既去,则完璧可期。

白蕉《书法十讲》

  陈公哲的字病图说,分析归类,更为明白:

  凡以上种种病态的由来,不外笔不正,锋不聚、锋不能逆入、用力不均、顿太重、过太滑、提太速、收太缓,自然有时也因受了用墨的影响。

  从前,老前辈拿一部帖子去教子弟临写,往往在字旁边先圈好了朱圈,没有朱圈的字,便教子弟不必去临写。这种选字的工作是合理的,因为即使是一个大书家写的字,也未必个个是好的。同样理由,一个大文豪的文章,或者是一个大诗人的诗,也未必是篇篇都好、首首精采。不过一般老前辈的选字,都注意在结构方面,而忽略了某一家的根本毛病。譬如颜字,宝盖横折点势太重,好像一个人后脑勺上生了一个瘤;一捺的顿后提笔抽笔太快,好像从前老太太的金莲,加上现代摩登女子高跟鞋的后跟;一划的收笔顿笔也太重;一竖钩的回驻势太足。柳字三点水的三点,点势过分拉长,好像世俗所传明太祖画像的下巴。

  李后主讥鲁公书为“田舍翁”。米襄阳云:“颜、柳挑踢,为后世恶札之祖。”又笑不善学颜者的笔墨,称之为“厚皮馒头”。赵孟頫云:“鲁公之正,其流也俗;诚悬之劲,其弊也寒。”黄山谷说:“肥字须要有骨,瘦字须要有肉。古人学书,学其二处;今人学书,肥瘦皆病,又常偏得其人丑恶处。如今人作颜体,乃其可慨然者。”这些话,都是着颜、柳字本身和学者的弊病。世俗不善学颜书的,一般的现象是写的臃肿、秽浊,正如麻疯、丐子;不善学柳书的,写得出牙布爪,亦是一股寒乞相。这都是学者过分地强调了颜、柳体的特点和弊病的缘故。在笔意方面讲也是如此,颜、柳字的“向”,意本来已经够明显的了,而学颜、柳者又莫不加以强调和奉承――我上面所谈的“不识人家的毛病”,正是指这等地方,而学者却误以为惟其如此,才见得是颜、柳体。于是学颜字的成“呆字”;学柳字的成“瘤字”,正是认丑为美。黄山谷所以“慨然者”,也正是因为“偏得其人丑恶处”吧。

  再拿米芾的字来说,米作竖钩,往往用背意,努势也很过分,“挺胸凸肚”,力用到了笔外,正所谓近于“鼓努为力,标置成体。”于是便见得一股剑拔弩张之气,而学米者却每每又先得此种习气。《海岳名言》云:“字要骨格,肉须裹筋,筋须藏肉,帖乃秀润生,布置稳不俗。险不怪,老不枯,润不肥。变态贵形不贵苦,苦生怒,怒生怪。贵形不贵作,作入画,画入俗,皆字病也。”那么,米字得那种毛病,根据他自己得话来讲,恐怕便是“苦生怒”的证候。又,用指力者,笔力必困弱,欲卧纸上,势实为之,苏字有偃笔之病,正坐于此。现在,再举一些古人所论到的字病。

  张怀瓘云:“支体肥腯,布置逼仄,有所不容,棱角且形。况复无体象,神貌昏懵,气候蔑然,以浓为华者,书之困也。是日病甚,宜毒药攻之。”又云:“书亦须用圆转,顺其天理,若辄成棱角,是乃病也,岂曰力哉!夫良工理材,斤斧无迹。”又云:“棱角者,书之弊薄也;脂肉者,书之滓秽也。婴斯疾弊,须访良医,涤荡心胸,除其烦愦。”

  姜白石云:“书以疏欲风神,密欲老气。如佳之四横,川之三直,魚之四点,畫之九划,必须下笔劲净,疏密停匀为佳。当疏不疏,反成寒乞;当密不密,必至凋疏。”

  董思翁曰:“善用笔者清劲;不善用笔者浓浊。”

  丰道生曰:“今人所喜效而习之者,或云笔墨老硬,或云行间整媚,或云用笔鲜浓。殊不知,老硬者古所谓怒张倾仄,非盛德君子之容也。整媚者,古所谓状如算子,便不是书也。鲜浓者,古所谓无筋无力者,谓之墨猪也。然则今人之所喜,皆古人之所恶;古人之所忌,乃今人之所趋。古今不同,如昼夜寒暑之相反,岂不信然。”

  讲到一般俗眼――当然是指未闻书道者,或者是一知半解者,他们有时倒未必是以丑为美,实在是因为功力未到,艺术方面缺乏修养。于是指纤弱为秀美,粗犷为气魄,浮滑为活泼,轻佻为潇散,草率为流丽,装缀为功夫,板滞为规矩,歪斜为姿态,枯蹇为老结。殊不知秀美非纤弱,气魄非粗犷,活泼非浮滑,潇散非轻佻,流丽非草率,功夫非装缀,规矩非板滞,姿态非歪斜,老结非枯蹇。若请我临床处方,那么,我将取筋骨医纤弱,取稳秀医粗犷,取沉着医浮滑,取端厚医轻佻,取谨严医草率,取闲雅洒脱医装缀,取生动勇决医板滞,取平实安详医歪斜,取遒润清洁医枯蹇。

  俗眼不知字病,那自不必说。但所谓“通识”者,也真不容易呢!现举引《书谱》中一节:“吾尝尽思作书,谓为甚合。时称识者,辄以引示。其中巧丽,曾不留目;或有误失,翻被嗟赏。既昧所见,尤喻所闻;或以年职自高,轻致陵诮。余乃假之以缃缥,题之以古目,则贤者改观,愚者继声,竞赏豪末之奇,罕议锋端之失。”诸位看了,恐怕也不免要笑。其它与字病有关的,我于第三讲的执笔问题、第五讲的运笔问题,及前一讲的结构问题中都已讲到过,诸位如已记不起,可细心在讲义中再翻一翻。

  此外,作字的笔划先后有误,亦是病源之一。学者不明于此,容易成为习惯。这种落笔先后的错误,俗名叫做“左丑”,现在采录昔人所举,为初学者容易失误处列于后,请学者参考,便于自行纠正。

明天继续白蕉《书法十讲》之书体/书髓/碑与帖,敬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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