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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坊葛水平小包袱选读



小说坊

葛水平

小包袱

葛水平

长江文艺年第2期

小说坊葛水平小包袱

导读:农村女人单冬花在三十一岁上死去丈夫,独自拉扯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长大,生活的压力让她把儿子出人头地当成了人生最大的依托,可女儿却与二流子走到了一块,并贫困半生,这成了刺在她心里最大的刺。年老的单冬花有一个小包袱,是左右不离身的,这是她一辈子熬苦的人生经验的浓缩。可是在这次女儿从弟弟家接她回乡的过程中,这个小包袱却丢了……

小包袱

文/葛水平

单冬花一天里几乎要两次穿过一个叫煤灰坡的菜市场,嘈杂、闹腾,人声鼎沸,特别能抓住她的孤独。

这样的时刻,大多是黄昏,夕阳的余晖斜斜地照着,暝色弥漫,恰似彼时的心境,落寞、寡合,把一天心意阑珊的情绪送到菜市场,看人讨价还价,看人闲侃,两个来回,这一天就算过踏实了。

一直以来,单冬花觉得北京生活既幸福又快活,住了一个冬天,闲时坐在床前细思量,也都是有限的。老天不见太阳,烟云尽过眼底,举目远眺,楼挨着楼,影影绰绰,看一会儿头就沉了。人不见太阳是很容易生长恩怨是非的。老家的那些光照、星星、山林、白云,人看着看着,难过就化开了。城市里楼道里见了相互陌生着,一副脸,什么内容都没有,只是身体躲让一下。小区里有健身设备,有时候单冬花下楼去绕着小区溜一圈,看人家健身,人家做人家的,走在小区连一句话都碰不见,人都显得很匆忙的样子。小区外是个巷子,叫煤灰坡菜市场,有两行菜摊,摊主是几个脏兮兮的农民兄弟,单冬花喜欢去和他们拉拉话,方言不一,有些话也听不大懂,可她就喜欢那大声大气的打问声儿。

儿媳金平见了很不高兴,拉下脸说,“我最讨厌他们,乡下人和城里人的脏都混合在他们身上了。”

单冬花喜欢,也只有从他们身上闻得见一点泥土香。

没有人买菜的时候他们就坐在三轮车上打盹,打盹多好,忙忙碌碌的世界里打盹,单冬花就想到了乡下,靠在墙根下,纯净细碎的阳光照过来,几个老人排排坐在一起打盹,阳光都舍不得吵醒。一个冬天住下来让单冬花很失望,说是来过冬,其实是来坐监。儿子张孝德像传达指示似的要求单冬花尽量呆在屋子里,并对着媳妇举着指头和单冬花讲日常的约法几章,比如菜市场那地方不可去,买菜什么的要去超市;不和陌生人交谈,一是方言不一叫人笑话;二是太近乎了叫人小看乡下人,没见过的人不能和人家套面熟。再比如不能给任何人开门,就怕坏人趁着家里没人欺瞒老太太。儿媳金平是医生,绝不允许单冬花随地坐和随便跟乡下人聊天。

单冬花想逛逛菜市场,简直是偷着摸着,就像贼见不得光似的。

人一老就被子女绑架了,不能按自己意愿行事,老矛盾,拗不过儿子,血亲着、筋连着,都是为了好。好什么呀,一进入冬天日子就分外难熬。有的时候因为思想开小差想起了乡下的什么人事转移了目光,有时候回到屋子当下的空里,便觉得屋子是一个笼子,心坠得难受。村子里的那些人事老是在眼前晃着,当下,一个冬天里的单冬花却只能抓住一些乡村的回忆。

张孝德在机关上班,医院,孙子上大学不回家,只有夜晚儿子和儿媳才会回家,听他们唠叨一天发生的事情,两人都显得怨气十足。通常,张孝德总是一边玩手机医院里发生的事情,对着单冬花,张孝德没有声音,甚至话都少说。单冬花感觉儿子是一个内向、乖巧、听话又十分依恋儿媳的人。曾经的儿子不是这个脾气,世事颠倒了,女人占了上风。单冬花在厨房里做晚饭,有些忧伤,一辈子她都没有活在男人的管制下,清心寡欲的日子过惯了,年老时被儿子管住了。儿子管自己也算是福气吧,可儿媳指挥着儿子团团转,她有些看不惯,可也只能装进肚子里。偶尔晃一眼客厅,看到儿媳,儿媳坐在一张高脚凳上,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捧着玻璃杯子,喝着一杯果茶,晃荡着两只脚,不时地抬脚指着儿子叫他拿一块点心过来。那双活泛的脚,单冬花睁眼看着。儿子果然就给人家拿了,尿脬打人,骚气难忍,略显尴尬,单冬花故意装着眼瞎了,可心里的气涨得跟气球似的。单冬花硬忍住难过,想着乡下,快回老屋里一个人时好好哭上两嗓子,哭他个痛快。

七九河开,八九雁来。

乡下强大的吸引力,从这个时候敞开了。再不回家,城市是个胃,就要把单冬花消化了。

单冬花开始整理她随身携带的小包袱,包袱有枕头那么大,针头线脑都装在里面。包袱皮是一个格子旧方头巾,包袱的外边用一根布带子扎扎实实地捆绑着,像一个小型炸药包。儿子张孝德常笑话她的小包袱,说里头儿不一定都装着针头线脑,一定还有什么秘密宝贝,不然无论是到弟弟家住,还是到北京住,神秘的小包袱一直不离她身,就像美国总统身后的保镖随身携带的那个小黑匣子一样,显得是那样的神秘、重要,好像只要轻轻一按,地球就要爆炸一样。单冬花笑一笑,不言语,不错眼看那小包袱,半晌,又勾下头凑近去看,把包袱拿起来转到别处,东拉西扯说一大堆吃呀喝呀穿呀的话。张孝德发现这个小包袱跟随单冬花五个年头了,来京过冬也五个年头了,母亲每次都抱着它,如抱着的晚生子,生怕有人抢了去。

女儿张小梅从乡下来接母亲回家,瞅着一个傍晚单冬花去和菜市场卖菜的乡下人告别,张小梅悄悄打开了包袱。包袱里包着包裹,打开里面发现是一个一个信封,都是当年儿子在外当兵和工作时的信封,信封上缠着红红绿绿的线,缠绕得严实。信封里装了内容,内容有厚有薄。张小梅猜是放了钱。这么多年来,两个儿子在外工作过年过节没少给母亲钱,那些钱她几次提议说存进信用社,可母亲说没几个钱,放信用社不安全。看包裹里的信封不少,如果都是,就按早年的小面值,她估摸着上万了。张小梅小心翼翼按照原样包好包裹,压在枕头下,觉得看不出什么破绽了,便拿起电话给张孝德说母亲包袱里的钱。

张小梅神秘地说:妈的包裹里放了钱,有多少不知道,早年没有大面值票子,看捆着的信封有四五十个。

张孝德说:姐,你没事闲着,妈每天看她的包裹,你动了她准知道。

张小梅说:知道就知道。年前你小外甥娶媳妇,姐有个存折不到期不想动,知道妈有存钱,问她借,她说没有,哪来的钱,你两个弟弟不容易,给两个零花钱都叫吃药了。都是一个娘的肚子里出来,她就偏你和二弟。重男轻女!

天快麻黑的时候单冬花回来了,进了屋门,发现屋子里黑着灯,沙发上张小梅坐着似一个轮廓。电视没开,单冬花瞅了闺女一眼,心无端恍惚了一下,接着直奔自己的卧室,拉开灯,她发现枕头动过了。掀起枕头发现包袱动过了,打开包裹发现信封没动。她明白是闺女张小梅动了。单冬花不喜欢闺女,再孝顺的闺女也是人家屋里的媳妇。何况二流子女婿她就不喜欢,不是正经人家的人,劳动人不像劳动样,长年做些偷鸡摸狗的事,不下力,跑毛蛋。庄户人家的腿插进土里知道自己是泥腿子,他不是,整天和行脚僧一样,一会儿河东,一会儿河西,一会儿又跑到了北京,一会儿又移驾河南,一直闲不住,张口南腔北调,说是做买卖,不见钱往来,俩外甥的工作还是张孝德给找下。单冬花一时还不想揭穿闺女的把戏。她知道闺女是心焦包袱里的钱,可包袱里的钱不心焦她。

单冬花无事样走进卫生间抹把脸,照着镜子用水抿了抿头上几根稀疏的头发,佯装洗了尘,一身轻松样走进了厨房。

张小梅隔着厨房墙说:他们不回来吃饭,就咱俩。

单冬花在厨房里答:咱俩也长了嘴,也得吃。

张小梅想顶撞两句,难掩激动,也隐隐担忧怕张孝德回来骂自己。隔着一堵墙,脸上绽露出怨恨,想着那钱都该给了自己。两个弟弟都有工作,唯独自己在乡下,抓钱不容易,母亲没有花钱的地方,日常生活又能花几个钱,钱在包裹里发霉了。

单冬花做饭中间,张小梅也不想进厨房帮手。单冬花忍着那口气做好饭要闺女来吃,坐到餐桌上看着冒着热气的饭,张小梅突然就来了气。人在吃上是最自私的,生怕自己少吃一口。单冬花突然觉得闺女的吃相很难看,吃相亮了自己的护身符,挑挑拣拣一盘菜,下作样。

单冬花忍不住了说:这不是在乡下的屋子里,人要有个吃相。

一只飞蛾舞扰在饭桌上空,旋来旋去,还挑衅般朝手上落,张小梅扔下筷子,双手一拍,蛾子不见了。但是并没有打死。也真是奇怪,你不动弹,蛾子就在眼前头,你要打它,它又连踪影都找不见了。这样,张小梅对蛾子的仇恨更强悍了,站起来追着打,粗笨的身子在逼仄的餐厅歪来倒去。单冬花难过得手没处放,起身端了碗,离开,走进了客厅。一个女人在家庭的地位,什么叫举重若轻,什么叫行方思圆,先是要懂得一个“镇”字。不说话就是镇。单冬花咽不下饭,做母亲也有偏袒儿女的时候,她不想偏袒张小梅,偏偏压不住心口的跳动,几次想张嘴,却似言又无,端碗又放下,头脑出乎意料地清醒了,不能挑明,闺女算计包袱里那点钱呢,越在我眼前晃越视她无。这当口张小梅斜睨了母亲一眼,母亲的脸蜡黄蜡黄,像黄杨木心,像色调深重的秋天。

那只飞蛾到底没有打着。张小梅说:“妈,你咋躲客厅里了。一碗饭还是一碗饭,咋不动筷子?”

单冬花不接茬。看着是个便宜捡起来就上当,闺女满脑子都是那小包袱,不答话,就想把闺女动包袱的事丢开,怕一说话点捻子,引到包袱上。

单冬花不吭声,张小梅反倒真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她端了碗也过来坐在了沙发上。单冬花的心一直往下沉,头重如山,不由得往坏处想,有一天闺女会偷拿我包袱里的信封。这时张小梅似乎又看见了那只蛾子在飞,又着急似的起身。单冬花又想说,真要是力气没处放,下楼把单杠去。还是不能说,有问无答,母女俩的饭一下就吃闷了。

单冬花不是不疼闺女,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是不喜欢闺女那算计样。每次见面都是一堆杂七杂八的事,全都离不开钱。趁着单冬花转身的工夫都要翻一下枕头,床铺下,有三块五块的顺手牵羊入了自己的口袋。张小梅说,手头倒不开,妈,借俩,倒开了就还。每次拿了钱都不见还,不光是钱啦,家中的牙膏、洗衣粉、香皂、罐头、饼干什么的,手软软伸过去,紧一下,拿上就往包包里放。每次见闺女连叹息的机会都没有,每一次见面心里都酸酸的,又没有合适的话发作,由着她拿。这是北京不是乡下,这儿子的屋子里还住着儿媳,儿媳是城里人,张小梅乡下人做派叫人家笑话乡下人不懂礼貌,不守规矩,这样的事情结果是叫儿子张孝德受气,在城里人面前端得正正的,乡下人不能没有威信。倒好,趁着我不好说你就要惦记我包袱里的东西了。

光阴过得真叫快,单冬花开始整理乡下的往事时,乡下的日子是刀子刻下来的,疼也罢,甜也罢,都在骨头上留下了记号。她开始想着乡下那些还活着一起下苦的人,岁月苦熬,年年都有早走的人,遗在这世上的人都是亲人呐。想着见了他们该说啥?说啥都得有件礼物,大东西带不带,小礼物也该有件。张孝德知道母亲的心事,其实也是回乡前必做的一件事。这件事通常都由金平陪单冬花逛超市,也算是给母亲的一份安慰。

小包袱放在床上没来得及往枕头下压,单冬花关上房门的刹那想返回去的念头就打消了,一是怕儿媳妇埋怨自己事多,二呢,觉得张孝德在家,一早她打开包袱数了,一共四十五个信封,这个数字早已烂熟在心。两日后返乡的车票钱她要出,超市买下回乡的礼物她要出。要花的钱已经备好了一个信封,走之前给了儿媳,剩下的应该是整数。好记。儿子给的钱就要花在正途上,叫子女知道自己不是一个没用人,也有钱花呢,钱对她这把年纪的人来说没用。

张小梅看着她们关上门时,迫不及待冲进母亲住的房间,把小包袱取出来三下五除二就打开了。这个包袱对于张小梅来说是一个心事,老在她的腔子里长着,像是长着石头长着铁。她喊了声:“弟啊,你过来看妈的包袱。”

张孝德看到打开的包袱,觉得姐姐有点过分了。张小梅不管不顾继续说:“妈这么大年纪了,她不说,但不能咱不知,我当着你的面看这个包袱,知道是啥有啥,也有个数,免得乡下那些四下里的邻居眼里长了心。妈是文盲,不保证不叫人家顺走她的包袱。”

张小梅扯着脖子说话的样子,让张孝德想起从前的日子。小时候遇事叫人欺负,都是姐姐横在中间。姐姐横着脖子骂对方样子就像现在的一样。这么多年来,母亲和姐姐之间其实存在着某种隔膜,不厚却很有韧性。张孝德不知道该如何消除它,并且觉得有能力消除它的是姐姐而不是母亲。事实也确是如此,比如当下这件事,姐姐就不该动母亲的小包袱。

念头一闪而已,他也就原谅了姐姐乡下人的小心眼。

人一旦离开乡村,就有可能成了另外一个人,原本乡村的壳虽然一直背着,可壳下的自己却是努力想甩掉背上的壳,实现一种表层化生存,小心翼翼地浮在生活上面,决意不去管生活下面是什么。忘情于生活的细枝末节,研究如何营养自己更有利于健康,如何修剪指甲使手指看起来修长;经常性地出去吃饭,耗费许多时间和各种各样的人交往。饭桌上讲讲当下社会的政治格局,讲讲那些要提拔了的背后故事,一个人的职务比这个人的名字还重要,其实也都是偶然停留,没有以后,交情仅够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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