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家健骈文在域外之传播研究二新罗

摘要：至迟在秦汉时，汉字和汉文化传入朝鲜半岛。十五世纪以前，汉字是当地民众唯一的官方文字。新罗王朝统一全岛前已出现骈文。统一后全面吸收中国政治文化，大量派遣使臣和留学生到唐朝学习。崔致远是其中最杰出的文学家、骈文大家。高丽王朝开科取士，增设翰林，骈文普遍用于公私文翰，作家大增，金富轼是其中主要代表。两朝骈文写作水平较高，唯抒情、记事之文尚稀见。

关键词：新罗；高丽；骈文；崔致远；金富轼

基金项目?：本文为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中华古今骈文通史”（批准号?14AZW）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朝鲜半岛很早就出现国家政权，其历史大致分为六个时代：

一是古朝鲜时代。上古至公元前一世纪，包括传说中的檀君朝鲜、箕子朝鲜和有文献可考的卫氏朝鲜。卫氏始祖卫满，西汉初年从燕国率兵逃亡进入朝鲜半岛，公元前年灭箕氏而自立为王。公元前年，该国被汉武帝所设置的乐浪郡取代。乐浪郡在朝鲜半岛北部。半岛南部当时还有马韩、辰韩、弁韩等小国存在，三韩政权一直延续到西晋末。

二是三国时代。公元前1世纪至7世纪，朝鲜半岛同时存在三个国家：百济（前18-年），在半岛西南部；高句丽（前37-年）在半岛北部；新罗（前57-年），在半岛东南部。

三是统一的新罗时代。-年，新罗在中国唐朝协助下，先后灭百济、高句丽，朝鲜半岛从此形成了统一的国家，延续至年，与中国的唐五代大致同时。

四是高丽时代。年，高丽国王王建立国，年灭新罗，延续至年。与中国五代、宋、辽、金、元大致同时。

五是朝鲜时代。年，原高丽大将军李成桂推翻王氏王朝，建立李氏王朝，迁都汉阳（又名汉城，今首尔）。年，中国在对日作战中失败，放弃对朝鲜长达一千多年的宗主国地位，朝鲜开始被日本控制。年日本并吞朝鲜，李氏王朝灭亡。

六是复国至今。5年8月15日，日本无条件投降，朝鲜恢复独立国地位。8年，朝鲜半岛以 为界，南部成立大韩民国，北部成立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

至迟在秦汉时期，汉字和汉文化传入朝鲜半岛。包括儒家文化和稍后的佛家、道家文化，为朝鲜半岛民众所接受，成为其民族文化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

15世纪中叶以前，汉字是朝鲜半岛民众唯一的官方文字。年朝鲜王朝世宗大王颁布“训民正音”，标志着朝鲜民族文字开始使用。它是借用汉字某些笔划组成的拼音方块字，长时期内，朝鲜文中夹杂汉字。从15世纪中叶到19世纪末叶，朝鲜文字使用不广，主流文字仍是汉字。直到20世纪初，朝鲜文字才推广开来。

从新罗时期起，其中央政府仿效中国唐代三省六部九卿体制。高丽光宗九年（年），仿唐制开科举，至年废止，分设大、小、杂科。大科即文科，小科明经（生员）、制述（进士），杂科有明法、明算、明书等科，也有解元、会元、状元等称号。

下面，依时间次序介绍历代重要骈文作家和作品。

一、前新罗时代骈散未分

前新罗时代，三国后期有《百济上魏王请伐高句丽表》（《东文选》卷四十一），作者无名氏。表文共三段，第一段是冒头，第二段云：“臣与高句丽，源于扶余，尧世之时，笃崇旧欵。其祖钊，轻废邻好，亲率士众，凌践臣境。臣祖须，整旅电迈，应机驰击，枭斩钊首。自尔以来，莫敢西顾。自冯氏数终，余烬奔窜，丑类渐盛，遂见凌逼，构怨连祸，三十余载，财弹力竭，转自孱踧。若天慈曲矜，远及无外，速遣一将，来救臣国。当奉送鄙女执箒后宫，并遣子弟牧圉外厩。尺壤匹夫，不敢自有。”此段说明上表意愿。第三段着重谴责高句丽不仁不义，有云：“今琏（高句丽国王名）有罪，国自鱼肉，大臣强族，戮杀无已。罪盈恶积，民庶崩离，是灭亡之期，假手之秋也。且马族（当指马韩）士马，有鸟畜之恋；乐浪诸郡，怀首丘之心。天威一举，有征无战。臣虽不敏，志效毕力。当率所统，承风响应。且高句丽不义，逆诈非一。外慕隗嚣（西汉末割据四川）藩卑之辞，内怀凶祸豕突之行。或南通刘氏（南朝刘宋），北约蠕蠕（中国北方少数民族），共相唇齿，谋凌王略。昔唐尧至圣，致罚丹水；孟尝称仁，不舍涂詈。涓流之水，宜早壅塞。今若不取，将贻后悔。……”此表作于年，以国王口气请求中国的北魏出兵讨伐作恶多端的高句丽。叙事清楚，说理明白，有一定的说服力。全文多用散句，杂以四言对句，和少量四五对句，这正是北魏时期骈散未分的共同风气。文章提到唐尧、孟尝、信陵、楚庄等人的故事，引用了一些中国古籍成句，可见作者对中国历史文化相当熟悉。

二、新罗时期骈文

这一时期的新罗政治统一，经济、文化有进一步的发展，与唐朝的交流十分密切，大量派出留学生入唐考察、学习，有些新罗人长期在中国居留、仕宦，而后回到本国，从政或进行文学创作和学术撰述，传播中华文化。

首先值得注意的是王室的外交文书。据《东文选》《东人之文四六》和《唐文拾遗》《韩国文苑》所录，有许多位国王写的文章是骈体。如神文王金法敏的《赦诏》，当作于统一三国即年之后，实为一篇向全国百姓告捷宣言，文章说：“往者国家间于两国（指百济和高句丽），北伐西侵，暂无宁岁。战士暴骨，积于原野。先王（指其父金春秋）愍百姓之残害，越海请兵（向唐朝请兵）。本欲平定两国，雪累代之深耻，全百姓之残命。百济虽平，高丽未灭。寡人克承先志，既平两敌，四隅静泰。临阵立功者，并已酬赏。但念囹圄之苦，未蒙更新之泽。可赦国内，罪无大小，悉皆放出。百姓贫寒，糴入米谷者，待有年偿之。只还其母（本钱），穷歉尤甚者，子（利息）母并免。”（《唐文拾遗》卷六十八，另见《韩国文苑》卷四，后者文字及对句稍多于此文）

此文重点是赦免罪人，取消穷人部分债务。骈散兼用，朴实通畅，不事修饰，不用典故，是新罗前期骈文的共同风格。

僖康王金悌隆（-年在位）有《遗诏》：“寡人以眇末之资，处崇高之位，上恐获罪于天鉴，下虑失望于人心。夙夜兢兢，若涉渊冰。赖三事大夫，百辟卿士，左右挟维，不坠重器。今者忽染疾疹，至于旬日，慌忽之际，恐先朝露。惟祖宗之大业，不可以无主；军国之万几，不可以暂缓。顾惟舒弗耶（谊靖），先皇之令孙，寡人之叔父，孝友明敏，宽厚仁爱，久处右衡，挟赞王政。可以祗奉宗庙，下可以抚育苍生。爰释重负，委之贤德。托付得人，夫复何恨。况生死始终，物之大期；寿夭修短，命之常分，逝者可以达理，存者不必过哀。伊尔多士，竭力尽忠，送往奉居，罔或违礼。布告国内，明知朕怀。”（《韩国文苑》卷四）

金悌隆是被他叔父夺位杀害的，这篇《遗诏》并非亲笔，乃他人代拟。四平八稳，对继位者多有赞扬，不像金法敏的《赦诏》还有自己的嘱咐。

下面几位是贵族士大夫骈文家。

薛聪（-年），“新罗十贤”之一，出身贵族，神文王金法敏时任翰林学士，以朝鲜语教授儒家九经，对推动新罗文化的发展影响很大。他的文章很多，只有骈体寓言《花王戒》流传下来，全文如下：

昔花王之始来也，植之以香园，护之以翠幕，当三春而发艳，凌百花而独出。于是自迩及遐，艳艳之灵，夭夭之英，无不奔走上谒，唯恐不及。

忽有一佳人，朱颜玉齿，鲜妆靓服，伶俜而来，绰约而前。曰“妾履雪白之沙汀，对镜清之海。而沐春雨以去垢，袂清风而自适，其名曰蔷薇。闻王之令德，期荐枕于香帏。王其容我乎？”

又有一丈夫，布衣韦带，戴白持杖。龙钟而步，伛偻而来。曰：“仆在京城之外，居大道之旁。下临苍茫之野景，上倚嵯峨之山色。其名曰白头翁。窃谓左右供给虽足，膏梁以充肠，茶烟以清神。申衍储藏，须有良药以补气，恶石以蠲毒。故曰：虽有丝麻，无弃菅蒯。凡百君子，无不代匮。不识王亦有意乎？”

或曰：“二者之来，何取何舍？”花王曰：“丈夫之言，亦有道理。而佳人难得，将如之何？”丈夫进而言曰：“吾谓王聪明识理议（义），故来焉耳。今则非也。凡为君者，鲜不亲近邪佞，疏远正直。是以孟轲不遇以终身，冯唐郎潜而皓首。自古如此，吾其奈何！”花王曰：“吾过矣！吾过矣！”

据说神文王召见薛聪，命他说些特异见闻，他就讲述花王的故事：花神蔷薇，愿荐枕席。老者白头翁（草药名），申充储藏，大王何取何舍？作者用意是劝国王勿近美色，接纳贤良。立意简单，意味深长。语言浅白，虽用骈俪而不事雕饰。李岩指出：“《花王戒》对朝鲜后世的寓言创作影响深远。被称为后来讽刺小说的嚆矢，在朝鲜文学史上有开先河之功。”后来各种以花为主人公的作品，如林悌的《花史》、李颐淳的《花王传》，大都受《花王戒》的影响。[1]此文在朝鲜文学家徐居正（-年）主编的《东文选》中，题为《讽王书》，在《韩国文苑》中作《花王赋》，在《唐文拾遗》中，题为《讽罗王文》。文字略有出入。以谈理而言，《唐文拾遗》似更充分；以语言而言，《东文选》骈味更浓。

[1]李岩、徐健顺：《朝鲜文学通史》，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年版，第页。

金弼奚，生卒年不详，活动期在景德大王及其子金宪英在位时，相当唐肃宗、代宗之时，《唐文拾遗》卷68录其骈文作品有《圣德大王铜钟之铭》，序文说：“夫至道包含于形象之外，视不能见其原；大音震动于天地之间，听之不能闻其响，是故凭开假说，观三真之奥载；悬举神钟，悟一乘之圆音。夫其钟也，稽之佛生，侧验在于剡腻；导之常乡，则始制于鼓延。空而能鸣，其响不竭；重为难转，其体不蹇。所以王者之功，克铭其上；群生离苦，亦在其中也。”（以上说明钟之意义。）“夫惟圣德大王，德共山河而并峻，名齐日月而高悬。举忠良而抚俗，崇礼乐而观风。野务本农，市无滥物。时嫌金玉，世尚文才。不意子虚，有心老成。四十余年（引者按：圣德王在位三十六年），临邦勤政，一无干戈惊扰，百姓□□，四方邻国，万里归宾。惟有钦天之望，未曾飞矢之窥。燕秦用人，齐晋并霸，岂可并轮双辔而言矣。”（以上颂扬圣德王功业）接着用散句叙述其孝嗣景德大王在世时，奖铜十二万斤，欲铸钟一口而未成。以下赞扬今上：“今我圣上，行合祖宗，意符至理。殊祥异于千古，令德冠于当时。六御龙云，荫洒于玉阶；九天雷鼓，震响于金阙。草木之林，离离乎外境；非烟之色，糗糗乎京师。此则报兹诞生之日，应其临政之时也。仰惟大君恩若地平，化黔黎于仁教；心如天镜，奖人子之教诚。是知朝于元舅之贤，夕于忠臣之辅。无言不择，何行有愆，乃顾遗言，遂成宿意。”（今上继承祖宗遗愿完成铸钟盛事。）“尔其有司办事，工匠尽模。岁次大渊，月惟大吕，是时日月借晖，阴阳调气。风和天静，神器化成。壮如岳立，声若龙吟。上彻于有顶之巅，潜通于无底之下。见之者称奇，闻之者受赐。愿兹妙因，奉翊尊灵。听普闻之清响，登无说之法筵。契三明之胜心，成一乘之真境。乃至琼萼之丛，共金柯以永茂；邦家之业，将铁围而弥昌。有情无议，慧海同波，咸出尘区，并升觉路。”以上叙说铸钟时机、形状、声音，以及见闻者的感受。最末一段是四言韵语的铭词。铸钟时间是大历六年（年）十二月十四日。

这篇文章，语词爽利，结构规整，层次分明，交代清楚，颂扬三王皆允妥得体，没有注释也能读懂。许多观念来自佛典，也有道家因素，运用娴熟，融洽无间。虽为奉诏之作，但不愧他曾任翰林郎的身份。

崔致远（-？），是新罗时期杰出的文学家，字海夫，号孤云，出生富贵之家。年12岁时入长安，学习六年，年进士及第，浪迹洛阳，年任溧水（今江苏溧阳）县尉。年到扬州，任淮南节度使高骈从事，掌书记，起草各类文书信札。在淮南四年，结识不少文人学士，如罗隐、顾云等，常有诗文往来。年，要求回国，得到唐僖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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