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结合一个伪命题

格物致知，以开民智

本章是宋朝的大儒朱熹所作。当时《大学》本章原文已经佚失，这一块是朱熹根据自己的理解写的一篇议论，专讲“格物致知”。

要说为什么“‘中西结合’其实是一个伪命题”，就需要从“格物致知”开始。

为此不得不重点讲一讲严复。

＊严复先生西装照

严复先生是清末民初的思想家和翻译家，因为率先译著赫胥黎的《天演论》、亚当斯密的《原富》（即《国富论》）、斯宾塞的《群学肄言》（即《社会学研究》）、孟德思鸠的《法意》（即《论法的精神》）等西方名著而被尊为“介绍近世思想的第一人”。

＊严复生于福建侯官，字几道

严先生在其年政论文《原强》修订版中曾写道：“格致之事不先，偏颇之私未尽，生心害政，未有不贻误家国者也。是故欲为群学，必先有事于诸学焉。”

这一小段的意思是：“如果不具备科学精神，不运用科学方法，就难以革除人心中偏颇的欲望和认识，这样就会因为私心而损害政治，损害国家的利益。所以如果要想通晓社会运作之学，必须先在多个学科上下功夫。”

可见“格物致知”在这位“第一人”心目中的重要地位。

美籍华裔物理学家、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丁肇中先生曾经在发表过一次题为《应有格物致知精神》的演讲。开篇就说：

在中国传统教育里，最重要的书是“四书”。“四书”之一的《大学》里这样说：一个人教育的出发点是“格物”和“致知”。就是说，从探察物体而得到知识。用这个名词描写现代学术发展是再恰当没有了。现代学术的基础就是实地的探察，就是我们现在所谓的实验。

＊丁肇中先生热心培养中国高能物理学人才

可见“格物致知”的理想地位是多么关键。

所以下面，我们先用朱熹的原话，解释一下何为“格物致知”。

原文

＊朱子画像

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盖人心之灵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于理有未穷，故其知有不尽也。

翻译：所谓“致知在格物”，是说：想要穷尽自己的智慧，就要尽力去学习理解万事万物的道理。人的心灵都是有智慧的，而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有其运转的道理。只是因为我们没有完全了解万事万物运转的道理，所以我们的智慧没有被充分启发出来。

是以《大学》始教，必使学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至乎其极。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此谓物格，此谓知之至也。

翻译：所以要想学好《大学》，必须要让学习的人不论看到任何事物，都要尽力根据现有的知识去理解、洞悉它的道理。日积月累下去，一旦通晓了它的道理，则我们对诸多事物就有了系统性的、细节性的认识，而我们就能够明确地知道应当如何因循做好实行。这就是所谓的了解了事物运转的道理，这就是充分发挥了人的智慧。

“中西结合”的中国式虚伪

几年前，对于传统文化缺乏了解的时候，我曾经同友人之间发生过一场争论。

我们都从业于教育，有一次聊到“中国今后应当有怎样的教育”这个话题，双方有了分歧。

友人是传统文化的拥护者，认为应当优先国学教育。

＊传统文化的精华和糟粕都很多

我因为亲眼见到中国学生在美国学生面前的不堪一击，认为中国文化的劣根性就在于不重视科学，所以认为国人竞争力的提高必须依赖科学意识的培养和在各个学科上“科学方法论”的应用。而所谓传统文化，是科学意识的重大绊脚石，所以不应提倡这方面的教育。

＊中国学生在很多国际场合都被碾压

今天看来，那场辩论其实并没有辩出个是非，或者说，这种二元选择的争论是颇有一些“小儿辩日”的荒谬感在里头的。更荒谬的是，在面对这种争论的时候，总有一些声音要蹦出来强调“中西结合”。这其实是一种口号化的论点，并不解决争论本身——之所以要强调“结合”，难道不恰好是因为预设了一种“对立”吗？

＊《两小儿辩日》是一则来自于《列子·汤问》的寓言

所谓“中西结合”、“中西对立”，其实都是伪命题。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至少从各自的经典文本上看来，两者并不存在根本的对立，甚至拥有大量的共同点，可以说，“真理总是一样的”。

如果花一点时间去回归经典、仔细检视，我们就会发现真正“原汁原味”的正统儒家学说，非但不反对科学精神，反而是重点强调之的。所谓“格致诚正，修齐治平”，第一位的就是“格物致知”。而所谓“格物致知”，其实就是去一手了解事物的客观原理，从而获得智慧。虽然古代的“格致”中间有没有科学方法作为支撑，我们现在已经看不到明确的记载了，但是我们仍然可以确定，最晚从《大学》开始，儒学对于科学意识的培养，始终都是有教导的。

只不过，根据古代历史的种种，看起来在任何一个时代，中国人对于“科学精神”这一个根本点，似乎从来都没有真正重视过。严复先生就发过这样的感慨（译为白话文）：“西方人以‘格物致知’作为学问的根本，中国人也有同样的论断，但是为什么中外人民的智力学识差距这么大呢？”

因为中国人并没有做到。

阳明子年轻的时候，曾花非常多的时间钻研朱熹的“格物之学”。“一日思先儒谓众物必有表里精粗，一草一木，皆涵至理，官署中多竹，即取竹格之。沉思其理不得，遂遇疾。”这几乎已经成为一个段子，被很多人引用。可见至少阳明子同时代的中国士人们，是有多缺乏基本科学素养。

于是我们几乎可以想象，在更早，甚至早到朱熹以前的中国古代，有多少读书人因为对于“格物致知”不得要领，最终放弃了走科学的道路。以至于到后来连“格物致知”这一科的经典文本都散佚了。

右传之五章，盖释格物、致知之义，而今亡矣。

——朱熹

你问我为什么知道？很简单，笔者本人当年也曾经因为化学没有学好，愤而理转文，后来就跟科学几乎再也没有什么缘分了。

每天背诵“格致诚正，修齐治平”的教导，却把“格物致知”抛在脑后，顺带把“诚意正心”也丢了，只记得“修齐治平”这样的结果性的叙述，当作教条，岂不是虚伪？

难怪说读书人眼高手低，这几乎从古代下来是一脉相承的。

中国式虚伪仍有益处

严复先生早年刚接触、翻译西方著作的时候，对于西方文化推崇备至，对于中国文化则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感”，以至于写下“华风之弊，八字尽之；始于作伪，终于无耻”这样的慨叹。（《救亡决论》）

晚年，他对中西文化进行了自己的重估。一方面，辛亥革命后西方引进的共和政体徒具形式，社会动荡，民不聊生；另一方面，第一次世界大战割裂了血淋淋的伤口，展现了“文明”的不堪一击。“横暴残酷，于古无闻……西国文明，自今番欧战，扫地遂尽。”（《与熊纯如书·七十三》）

＊一战被认为是人类历史上最残暴的一次战争

在他看来，西式的文化最终只做到“利己杀人，寡廉鲜耻”八个字。

“回观孔孟之道，真量同天地，泽被寰区。”也许，在严复先生心底，还是觉得同血流成河相比，还是虚伪一点比较好吧。

这个心路历程已经暗示给我们应当如何对路线选择进行长远的规划。

“中西结合”不如诚实地做好“中”

如果把发源于欧洲的西方文化和中国传统文化看成两个不同的操作系统（好比Android和iOS），中还是西，到底用哪个“系统”，是一个复杂的课题。

在这个课题上，先进们提出过多种方案，归纳一下主要是四个流派：

一、克己复礼，王政复古；

二、中学为体，西学为用；

三、西学为体，中学为用；

四、全盘西化，马恩列斯。

当然，每一个流派里头又有多重分岔，这个就不一一道来了。

其实四套方案，说到底只是强调的重点不同而已。

如果曾经在两种不同的文化下头生活过，您一定会感觉出中西方文化的这样的差异：

西学：讲究“格致诚正修齐”：个人主义，兴趣为上，竞争，强调合作；

中学：讲究“修齐治平”：集体主义，功利为上，回避竞争，强调妥协；

看一眼，你就能觉察出，“西学”是更适合科学发展的，而“中学”似乎在治国理政上能有更好的适用性。看起来仍然矛盾：到底应该怎么选？

我的感觉是摆脱“体用之争”的窠臼，从“宏观”、“微观”两个层面去看问题。宏观是更多地从社会文化角度来看，对于理解事情“为何如此发展”有助益，但是对于实践本身帮助不大。微观则是个人实操的指南。

先从宏观的角度来看。

在《原强》发表在《直报》的第一版中，严复先生就痛心地写道（译为白话文）：“所以，不明白社会发展的道理，不仅仅是因为过去的教导不对，建立在这样的错误认知上，想要通过简单地迅速变革制度（来达到目的），是没用的。因循守旧和盲目行动都不能真正推动社会良性发展。为什么是这样呢？因为‘格致’的精神没有先行，人的偏颇的看法和理解没有被去除，被教条控制，被虚礼约束，这样就会因为私心而损害政治，损害国家和社会的利益。”

比较、思量一下就可以得出结论：正途在于，对于“传统文化”的提倡，必须建立在对科学意识培养的基础之上。否则如果只是片面转向，非但不会给中国人、中国带来任何好处，反而会进一步阻挠创新、阻碍进步。

从个人的微观层面，就我看来，只需要做好一件功夫，那就是：

在“格物致知”做好之前，先不要去想什么“治国平天下”的事情。

毕竟《大学》开篇就说过了：“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而“格致诚正”是排在“修齐治平”前面的。这个顺序，是不能换的，换了就错了。

之所以说“中西结合”是伪命题，就是因为“格致诚正，修齐治平”说到底其实是中西相通的。老老实实把这八个字落实了，便是太平人间。

转载请注明：http://www.qzhgr.com/yfzl/1008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