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龙山文学王胜田小说连载14塬上

秀丽的秦岭高耸入云，无数条溪水汇集成清亮的河流，绕过繁华的长安，汇入宽阔的渭河，奔流东去，形成了八百里秦川。八百里秦川冲积成八百里黄土塬，八百里黄土塬滋养着八百万塬民。

三十年前的一个冬天，刚满十九岁的我，因为健壮的体格和优秀的军政素质，被部队选派去塬上训练民兵。说是塬上，其实也不完全是塬。这里是渭河平原的东南，毗邻于西蓝（蓝田）公路，路两边全是瓦房，瓦房的后面才是一片片的杨树和一排排的窑洞，一排排的窑洞上边才是那黄土堆成的塬。

那天领受任务后，我打上背包，带上生活用品以及高考的学习资料到公社武装部报到。武装部长是个敦实的中年汉子，操一口浓重的秦腔，一听便知是土生土长的干部。他给我介绍了这次训练任务和目的以及这里的风土人情，然后让留着小胡子的民兵连长用马车拉着我来到村里。为工作方便，连长把我安排在自己家，住西边那孔窑洞。

第二天，按训练教程的要求，我在村后塬上对他们开始军训。这个村的年轻人大部分都是民兵，尽管有男有女，年龄有大有小，体貌外观不一，但也是一百多人的队伍。对此，我一时有些紧张，多亏连长一顿训话，让我充满了底气立正、稍息、向左转……冬日天短，不一会儿，便结束了上午的训练。

下午，连长因故未去，那些调皮的小伙子面对同龄的我，和我那单调、重复的训练课目有些不满，甚至显得不屑一顾，进而动作疲遢、不认真、不规范。为此，初来乍道的我，决定略施小计，把他们分而治之分几个排，每一个排选一个排长，然后我教练排长，排长教练大家，再后来各排对练、比赛，最后我再给予讲评。几天下来，颇收奇效，令他们对我刮目相看。为了进一步巩固这大好局面，树立我的权威，每次讲评我都要用所仅知的几个战例进行讲解、剖析，甚至课间秀一下身手和拳脚，展示自己的才艺。有一次我为了卖弄自己的肌肉力量，竟弯腰掀起麦场上一个数百斤重的碌碡，但为此却付出了拉伤腰肌的代价。

回到窑洞，我躺在土坑上翻来覆去，疼痛难忍，想不到连长家的小妹妹却不失时机地送来了几贴跌打损伤膏药，让我十分感动。我开始注意这个美丽的塬、这个善良的家庭、这个善解人意的女娃。

这个地方塬的特征非常明显，高高的塬壁上散落着许多孔窑洞，窑洞前往往都盖有半边瓦房，组成一个个半土半现代化的黄土小院。连长他们家就居有两孔窑洞、两排瓦房，这个家庭三代同堂，一家老小十余口，标准的塬上人家，犹如一张民俗风景画。他们一天到晚都操着方言，吆来喝去，按照多年形成的行为方式，耕种劳作，乐天道地，好不快哉。连长的弟弟大我几岁，读过高中，与我这个自命不凡的同龄人，情同知音；连长的小妹妹，个头不高，二八年龄，少言寡语，纯朴善良，军事训练认真刻苦，操持家务任劳任怨……接下来我开始对这里产生了兴趣，尤其是这个女娃，而女娃好像心有灵犀，有事没事总爱接近于我，每天回家总喜欢泡在我的窑洞。那时我正在集中精力为来年的高考而学习，而她常常知趣地坐在我的旁边，不言不语，只是下意识地翻阅着我的课本、笔记，晚上往往陪我学到很晚很晚，才默默离去。后来她们家似乎觉察到什么，总是有意无意为我们提供一些机会，只是她爹放心不下，总要寻机在我窑洞里层收拾一会儿农具、鼓捣什么家什。尽管我十分清楚，战士在服役其间不允许在驻地谈恋爱是条“高压线”，但我还是乐意在这温馨的窑洞里度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冬夜。

冬日的塬上十分寒冷，一个个树干在风中被刮得呼呼直响，到处一片苍凉。训练场上连长总是借故不到，而我坚持和大家摸爬滚打在一起。

根据课程安排，最后是实弹射击，射击前是几天瞄准训练。大家爬在宽阔的塬上，瞄着前边靶子。我拿着一个监瞄镜，一个个去卡在枪管上，趴在一起，讲解要令，纠正姿势，修正瞄准。当轮到监督女娃时，我发现女娃紧贴着枪托的小脸在蓝花棉袄映衬下显得透红，且呼吸急促，让趴在一边的我，立时有一种青春的躁动，但我还是很快控制下来，赶紧纠正完瞄准动作后，又趴到下一个人身边。

实弹射击之后，训练课程就基本结束。那一天，恰逢邻村庙会，吃过早饭，他们全家都去了，只留下女娃陪着我。我仍不失时机地复习功课，而女娃把我训练后的脏衣服悄悄地替我洗了。当我发现时，她已洗完正在晾晒，顿时一股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中午过后，我听见隔壁窑洞有响亮的剁菜声，我知道她在准备晚餐。那时塬上的冬日沿用两顿饭旧俗。后来，她约我过去包饺子，我便很不自然地走了进去。她擀面皮，我包饺子，一会包了一大篦。冬日的暖阳开始斜斜地穿过窗棂，倾泻在炕头，没有生火的窑洞顿生一片暖意。不一会儿我感到没有痊愈的腰一阵疼痛，不禁呻吟一声，而她便果断地掀起我的衣服，为我换了一贴膏药，然后她并没有急于结束，而是用那清凉的小手轻轻地抚摸我的腰部，进而渐渐地伸向我的脊背、前胸……蓦然她转身冲动地扑向我的怀里，我也顺势和她抱在一起。她用那红红的嘴唇吻着我的脸颊，期待着我的反应和进一步的动作。此时的我全身已血液憋胀，有一股生命的原力仿佛马上奔涌而出，但是残酷的现实很快让我冷静下来，违纪的代价和考学的使命让我战胜了一切，我轻轻地推开她那温柔的双臂，她无奈地转过脸……接下来的饺子我俩不知怎么包的，擀皮，放馅，胡乱地捏在一起，弄了许多许多。以至于傍晚大家回来吃饭时，发现煮成一锅烂饺子皮，让她二哥好一顿揶揄和埋怨。

一个多月的训练任务终于结束了，按下乡标准我算齐了该给的伙食费和粮票，他们虽一再推托，最后还是收了下来。临走时，女娃把一双绣花鞋垫悄悄地塞进我的背包，我望着她那惺红略显浓肿的双眼，不知道她是一夜没有合眼，还是哭的。我怅然若失地回赠他一个我随身携带的塑料皮笔记本，恭恭敬敬写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我走了好远，回头见她仍然站在寒冷的塬上头杨树下，向我招手。我蓦然一股泪水象泉一样涌了出来亲爱的女娃，原谅我吧，我要考学、要提干、要报效国家、要干一番事业，这是我毕生的追求，也是我全家的期盼，将来等我成功后一定要回来看你、娶你，厮守终生。

第二年的夏天，我不负众望，终于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南方一所军校。经过三年紧张地学习，我毕了业，提了干，回到了原部队。安顿下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借辆自行车，买几斤曹子糕，走了三个多小时山路，去看她。塬还是那么苍莽，窑洞还是那么温馨，而女娃却离开了。尽管夏日的塬是那样好看，但我的心却分外的凄凉。

她们一家老少依然热情地接待了我。她妈擀了锅宽宽的面条，配上几碟调料，她哥还张罗了一桌酒菜。我坐在窑洞那个炕桌上与之推杯换盏，喝了许多许多。她哥说我走之后，因为音信皆无，妹妹所以整天做事心不在焉，后来生了一场大病，痊愈后她仿佛懂事了很多。年底就寻了个远远的婆家嫁了过去。如今已生了娃娃，当了妈妈，生活也算过得去。我真想去看她，但又怕打扰她早已平静的生活，于是我装作不知所云的样子，猛吃猛喝，一直到日落西塬。

三十年来，我穿过的鞋无数，用过的鞋垫也无数，唯独那双绣花鞋垫一直舍不得用。谁知前年搬家时，装卸工们给弄丢了，这让我对他们发了一顿无名之火，使他们感到莫名其妙，显得十分的委屈。

作者：王胜田，中国收藏家协会会员、美术家协会、书法家协会、散文家学会会员。号封龙山人，年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美术系，年毕业于天津美术学院高研班，师从大师霍春阳、刘大为、袁武等名家，作品基础扎实、造型严谨，有独特的生活情趣和鲜明的艺术风格，多次在书画大赛中获金奖，有实力派画家之誉。现供职于石家庄公安局经济犯罪侦察支队副支队长（副处级）。

本期责任编辑：大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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