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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没有尽头一个重度双相抑郁患者的自述



前言

今天刷微博看到湖北黄冈罗田的一位父亲为抑郁的儿子举办“音乐会”。父亲听医生说音乐能使患者开心,于是父亲便借钱买了一台音响,每天晚上都为抑郁的儿子开一场“音乐会”。我看了视频感动不已,点开评论更是感慨万千。许多抑郁患者在彼此交流,准备自杀者有之,郁郁寡欢者有之,走出抑郁帮助他人者亦有之。我突然觉得自己遇见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便执意要写出我患重度双相抑郁伴随强迫观念那段不堪回首却又历历在目的经历,既然打算写出来,我一定保证真实、客观和详细。希望对有缘人有所帮助,仅此而已。

1

我出生在河南的一个农村,位于两省三市交界处,那里封建色彩浓厚。我的父母受传宗接代观念的影响,一共生下8个孩子,前7个都是女娃,其中有夭折的,有送人的,活下来的只有我现在的3个姐姐,而我的父母直到40多岁才生下我这唯一的男娃。因为父母晚年得子,家中劳动力又少,由于生计所需所以我几乎处于一种放任自流的状态。今天摘个别人家西瓜烤个红薯啊,明天下水摸鱼逮个螃蟹啊,后天去林子嬉戏掏个鸟窝啊……

渐渐地,我也在长大。可能是由于父母的年纪跟不上时代的变化,加上他们固执地认为在哪上学都一样,没必要多花那些所谓的“冤枉钱”。所以,当我在村里上学时别人在镇上上,当我在镇上上学时别人在县里上,当我在县里上学时别人在市里上。

2

所有的教育的当中,对人影响最深远持久的便是家庭教育。先天不足,后天畸形。所以我在初中时期“变异”的有些厉害,抽烟,喝酒,打架,上网无一不通。中考前两个月我不去学校了,打着在家自学的幌子行退学之实。因为我当时已经交了元的报考费,加上在家着实无趣,便吊儿郎当地参加了中考。恰逢那年扩招,我以校5多的排名进入了高中(一共招人)。事实证明有时候脸皮厚是有好处的,倘若我不厚着脸皮去考试,我现在应该正在工地搬砖。

进入高中后我重新审视了自己,开始端正态度学习。但以前装过的逼是要付出代价并给予偿还的,学习方面,我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会,我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去洗手间几乎所有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所幸努力一学期后成绩基本能稳定在班级前三。但偿还只是开始,我鼻子每天都会流血,经常感冒,胃也时常犯病,我在高中买药花的钱是吃饭花的钱数倍之多。对于此我心知肚明是由于自己以往的不良嗜好积累到了一定程度开始外显罢了,我难过的时候就会安慰自己在初中时连续在网吧打了一个月的夜市都没死已经不错了,不要再奢求什么了。

然而,代价不够,代价远远不够。

3

高三开学前夕,我默默告诉自己,无论多么艰难,也就这一年了,请务必要坚持下来,等到进入大学后我就不用再天天吃药了。

我对高三的第一次的月考看的很重要,所以那一个月我更是不遗余力地去学习。一边吃药,一边刷题,一边透支着身体。苦盼良久,终于等来了考试。考试前一晚,我洗漱后便躺到床上,看了下时间,已是23点。那真是我人生中最漫长、最痛苦的一晚。我开始不断思考。明天是高强度的一天,需要花费大量的脑力,如果今晚休息不好明天怎么考试啊?我努力了那么多天,明天要是因为今天休息不好而考砸你甘心吗?这样的一次小考你都这样,高考你怎么办啊?你考不上大学,复习会更苦更累,你还能坚持下来吗?就算复习了,你能保证考好吗?我身体不好,我会不会猝死啊?我努力地克制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并不断试图入睡。我看了下时间已是凌晨1点,我伸头看了看室友,他们都在熟睡。夜深人静,辗转反侧,那种恐惧像一个梦魇,游走于你的大脑之中,在无底深渊向你召唤。凌晨2点,凌晨3点,凌晨4点,凌晨5点,一夜,无眠。

洗漱完毕。5点25分到达教室进行早读,我趴在桌上试图补觉。但听到别人都在背书,我更难以入睡,直至下课。我让同桌帮忙带一瓶牛奶和一个面包,我继续尝试睡觉,但仍旧无法入睡。考试时间到了,我没吃面包也没喝牛奶,拿着笔进了考场。我想放弃这次考试,我不断安慰自己说一次考试没有什么,注意身体要紧。我趴在桌子上休息,我觉得过了好久。我看下时间,两个半小时才过半小时,我便决定写一下试卷了。打铃,正好写完,交卷。中午一份面我就吃了一些便回班午休了。无眠。下午考完,没吃饭。晚自习三节课,趴在桌上,无眠。

祸不单行。

回到寝室,和昨天一样,一夜,无眠。

进入教室,和昨天一样,一天,无眠。

4

成绩出来了,我考了第一,不过,躯体症状也已经出现,请假条我写好了。

鼻子一天流血三次甚至更多,吃饭稍微吃一些就会呕吐不止。回到医院,做了鼻部CT和胃部CT。

鼻炎。胃炎。

我做了鼻炎手术,我躺在手术台上听到医生拿着小刀在我鼻子里面粉碎突起的骨头发出咯咯的声音疼的默默流泪,回到家我无法吃饭无法喝水鼻子也塞满了棉球无法呼吸躺在地上胡乱翻滚,每天都有数不清的药物吞下肚里……

回到学校后我开始出现头晕目眩的症状,我不近视却看不清东西,有时候视野中的东西一直摇摇晃晃,我稍聚集精神就会头晕。我真的想专注下来,可是我做不到,我开始闷闷不乐。

没办法,我只能回家。回到家我和父亲一起去县里验血、做磁共振,可是并没有任何器质性病变。

我回学校。回到学校依旧,我再次回家。

我和父亲去市里,去了眼科,看了中医。无果。

返校。依旧。回家。

我和父亲去郑大一附院,去了耳科、内科。无果。

返校。依旧。回家。

我和父亲再次去郑大一附院,重新做了磁共振,无果。

返校。依旧。回家。但我真的不想再回家了,亲朋好友早已厌烦,他们都说我无理取闹,他们说我不想上学就直说,何必乱花钱做这些毫无意义的检查。

天呐,我真的是想尽快找出病因,尽快治疗,尽快回到学校,最大限度地去弥补这么多天落下的课程。

你看,这人又回来了,隔两天就回来一趟。

他就是不想上学了。

他学习不是很好吗?怎么不上了?

谁知道呢?说回来看病,我看是鬼附身了吧。

我恐惧回家,每次进村我都蹑手蹑脚,别人嘴上不说,但我清楚,我早已成为他们的笑柄。

5

每次我坐着去郑州的大巴我都会在心里恳求上天保佑查出我的病因,哪怕是绝症,这能给他们一个交代,也给我自己一个交代。然而却只是看病,返校。看病,返校……

我甚至想找个算命先生或巫师了。

我姐和姐夫每天到我家冷嘲热讽,我把手机摔了,我实在受不了。我只是想尽快查出病因然后进行治疗尽快回到学校学习难道这也有错吗?我没有想着要逃避,更没想过要放弃,但这在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我更加无可奈何。

我开始想办法自杀。我去楼顶打算跳下去,被我妈发现了,她哭着求我一定要想开一些并告诉我一定会再去看病,我暂时放弃了死亡。

我的父亲不打算再给我一起去看病了,我和母亲一起去郑大一附院,在这之前我就下定决心,如果这次再查不来我一定不再苟活。我去了精神医学科,查出来了,重度双相抑郁症伴随强迫观念,大夫说要住院治疗,我不害怕,我很高兴。

回到家,我拿出病历给父亲看,他却把我姐叫来一起商量。他们商量得出的结论是:抑郁症不是病,医生是骗人的。

……

我的天啊,父亲他年纪大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

我扬言说,不看就不看了,以后别管我,我在家等死。

我姐回了句,要死现在死。

我去死,我妈又拦下了。

……

最后他们决定让我去住院,让我自己去住院。

6

我去县里办了转院手续便直接去郑州了。大夫说精神医学科必须要有监护人陪同,我母亲不识字,我父亲和我姐相互推脱不愿陪同。我自己在郑州待了三天,最终我姐来了。

第一天晚上办了住院手续,病房早已爆满,我就住在走廊上一个支起的担架上。第一天我姐的暴脾气没有了,目光呆滞地坐那。

第二天病区有人走了,我搬到了病房,两人房间放着三个床,我姐开始好好跟我说话了。

第三天我房间里那位大哥给我姐讲他儿子。他儿子也是抑郁症,他现在经营着好几个公司,由于平时与孩子交流甚少,才导致现在这样。他很后悔,他为了给孩子治病,无心打理公司,每年亏损上千万……

第四天我姐一声不吭坐在那,突然嚎啕大哭,她给我道歉,她说她再也不认为我没病了……

我的朋友也在高三,他听说我在住院,他跟他妈说去陪我,他坐了4个小时的大巴到郑州,他到了我就让我姐走了。

每天吃50多个药片和胶囊,打6瓶点滴。就这样“复制粘贴式”地过了半个月。

那天上午大夫突然说我住院也快20天了,可以回家疗养了。在我们那个病区,下午护士是不让待在病房的,她们会“赶”你出去玩。我没有跟她们一起,自己偷偷地待在病房。人走病房空,我再次感到了恐惧,我觉得我住院后病情并没有发生大的变化,难道这就出院了?如果回家好不了我怎么办?我试图看书转移注意力,看的是森田正马的《自觉和领悟之路》,没想到自己竟投入进去了,而且对自己的病情有了新的认识。碰巧那天我的主治医师在值班,我给他说了我的一些看法。她问我什么时间出院?我说明天一早。她问我回家后打算干嘛?我说收拾下东西直接去学校。她问我在家疗养多久?我说不需要疗养了。她竖起了大拇指,并送我一句话:过去已过去,未来未可知,你所能把握的,就是当下。

7

回到家简单收拾些东西,我就和朋友一起去学校了。这次,我没再回家。

其实回到学校后也是头晕眼花,自己却不在乎了。其实回到学校后距高考已经不到两个月了,自己却不害怕了。其实回到学校后考试更加频繁了,自己却睡踏实了。其实回到学校后我已经是班级倒数了,自己也欣然接受了。

此后我的情绪几乎没有什么大的波动,高考那两天我也没有任何情感变化。虽然现在就读于一所一般的大学,但坦白的讲,我不埋怨更不后悔那段时光。人只有多经历磨难、大磨难,才会有大格局、大境界。谁能确保抑郁症不是天意呢?这虽是一次磨难,却也是一次机遇。所以啊,天意的安排,我们欣然接受,尘埃落定,我们仍要宠辱不惊。秋风落叶也可一赏,孤木寒窗亦可助兴。

一切皆必然。

8

抑郁的根源在于上进而不是自卑。我们普遍认为自卑的人容易患抑郁症,但自卑的表现是什么呢?自卑是自我跟别人相比差距太大,自己赶不上别人,从而逐渐轻视自己。但这恰恰这说明患者本质上是有上进心的,因为一时难以找到合适的解决方法,身心难以达到相对统一,从而使抑郁状态向抑郁症发展。

抑郁最初的表现可能是躯体上的。医院却又查不出器质性病变,再加上兴趣衰退、情绪低落,这可能就是抑郁的前兆。

抑郁患者不一定都是内向的。外向的人只是不轻易抑郁,一旦抑郁,只会更加严重。

抑郁是爱的附属品。抑郁患者的孤独和绝望很大程度上来自于外界的轻视和误解,与其无穷地追问,倒不如安静地陪伴。

想的多和抑郁是相互的。但想的多不一定会抑郁,而抑郁却会使你想的更多。

抑郁本身并不可怕。抑郁的可怕之处在于亲朋好友的刁酸刻薄甚至是肤浅无知,他们不懂什么是抑郁症,或许根本就没听说过。他们认为目前最先进的就是磁共振(他们也是因为磁共振价格最贵而如是认为),凡是磁共振查不出来有任何器质性病变的你就是没有疾病。可怕的永远不是问题本身,而是不以正确的态度去认识问题、发现问题、改善问题、解决问题。问题的内涵远不如问题的外延可怕。

抑郁需要他人帮忙,但更重要的却是领悟自救。抑郁与平时个人生活习惯联系紧密,缺乏锻炼、睡眠不足、拒绝早饭、生活作息无规律等都是诱因。看似不经意的坏毛病经过一系列加工、放大就便成为了抑郁的萌芽。坏的习惯经过累积、加工,在不经意间出现了一个催化剂加速整个过程,突然爆发,此时你难以承受,在你身上潜伏的症状也随之出现。首先要重新发现自己,努力去改掉坏的习惯是摆脱抑郁的基础,亦是根本。再者,目前中国的心理咨询行业鱼龙混杂,总体瑜不掩瑕,最可怕的是把自己托付给所谓的心理“砖家”,那只会使自己更加无助和绝望。

9

抑郁症患者可通过以下方式缓解甚至痊愈:

积极就医。抑郁是病,需要物理治疗和心理疏导二者的有效结合。

看关于抑郁症的书籍。矛盾的普遍性寓于特殊性之中,从别的患者中你会找到共性,看到自己。

坚持锻炼。每天抽出时间去锻炼,锻炼的过程其实也是你在不断反思自己的过程。

尝试着打开心扉与人交流,少待在家里,经常和亲友三五成群地亲近自然。

一天中最痛苦的时刻就尝试着诵读《金刚经》、《心经》等,听经抄经亦可。

我不建议全天用音乐去陶醉自己,在我看来,那不是陶醉而是麻醉,听歌过程你专心致志,但听歌过后你很难有成就感,甚至会觉得失落,负罪。

根本在于要发现自我,认识自我,改变自我,超越自我,成就自我。从小事做起,一点一滴,坚持不懈。

10

过去已过去,未来未可知,你能把握的,就是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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